忘却是美丽的忧伤
曲赣江
1
灯亮时,天色已黑透了。
立春过后,白昼一天长一线,及至天光渐渐暗下,屋内全黑时,时针已悄然指向七点。原本是春早人勤的日子,缘于贪恋春日席卷而来的晦明晦暗,又或经历正月忙碌后的懈怠,一册书常是氤氲了时光的匆促,浑然忘我。
发觉看字很吃力时,岩松起初并未注意时间的流逝,低着头揉揉眼睛,手背上便沾上了酸涩眼眶中挤出的泪水,书本凑得更近了。街边的路灯不知何时亮了,守在路边而居的优点又或缺点显而易见,可以蹭光,不必学古人凿壁偷光。
“咦,这家老板会省,天黑了也不开个灯。”门前经过的行人有指指点点的,却不驻足,径自走着。
岩松这才想起自己还在开店经营,便急急站起身,凑着路灯的光亮,熟悉的掀亮了店内的所有灯光,一时亮如白昼,灯火通明,视觉也清晰起来。
岩松伸展了一下腰杆,做了一个扩胸运动,这一动,立刻让岩松察觉到肩周的酸麻,和腰椎挺直带来的酸痛。岩松索性尽力伸展了一下四肢,轻微的骨骼挣响声,听在耳里便有一分慵懒的惬意。
只是这时候,岩松听到腹部传来一声不协调的“咕噜”声,饿了。岩松很无奈看看腹部,轻叹了一声:白昼里不忙碌,坐了一下午,又没让劳其筋骨,你咋又饿了呢?并不在意。
喝水是可以充饥的,岩松端起一杯凉茶,一骨脑灌进肠胃,立刻感觉神清气爽,整个人也恢复了精气神。
只是这腹部并不给岩松任何面子,不消一会儿,初是“咕噜”一两声,渐而连成音,有了浅涧流水的趋势,响个不停,这让岩松很无奈。
面对空腹浅唱,说不得讲不得,岩松看看依然持在手中的书,嗟然长叹一声,看了下正看的那页页码,不得已,放在一边。岩松读书特别,不折不画,浏览之中遇到精彩处反复揣摩,替换成自己所思所想;一支水笔、一本活页纸上圈圈写写,一册书读完,活页纸也就写满了。这个习惯上学时养成的,结果经商不咋样,空闲时读了一堆书记了一堆心得体会。
民以食为天,别急,一会好好安抚一下你。岩松自言自语,安慰自己的肠胃,这一说,那肠胃还算体谅,便安静下来,静观其变。
岩松从冰箱里摸出冻了很多时日的几条鱼,走进厨房……
2
对于日子,岩松最惬意的莫过于书房和厨房,偏偏又耽于店辅的经营。于是,这分惬意便被分解于店辅的角角落落,随手可拾一两册未读完的书籍,厨房仅仅成了加工食材的地儿,一碗一酒杯则是置于店堂中日常坐处的方凳上,一口菜,再呡上一口酒,拾起一侧货物上未读完的书,悠哉悠哉,时光轻扬。
烧鱼虾是岩松的拿手好菜,彼时小城很小,单位四周阡陌纵横,凭票证供应粮油的日子捉襟见肘。小城的孩子不似今日,才出校门又进补习班,于是岩松的午间傍晚常常扛着一个扒网,游走在池塘而或田垄间的水洼边,脚站稳了,躬着腰,紧绷着手臂,吭哧吭哧使着力气捕捉鱼虾,或欢喜或失望,却总能有所收获。水至清则无鱼,便是这时深深嵌入岩松脑海的。
捕了鱼虾,岩松便匆匆往家奔,小脸蛋因为收获而激动,红扑扑的。小鱼要挤,大鱼要剖,刀背打去鱼鳞;虾又不同,米虾(又名大拐爪)淘洗即可,今日餐桌流行的小海虾则要掐头去尾抽去直肠方可濯洗。沥水之后,小小的岩松站在煤炉边,拉开封门,不一会火苗便蹿了上来,放上锅,倒上半锅水将洗净的鱼倒入,放上几片生姜几段葱,少许食盐,焖上。这时岩松便坐在小板板(小而低矮的木凳)上,双肘搁在膝盖,两手托着小脑袋,静静守着那炉那锅,盼着父母早点下班归来,油煎那些虾儿奖励自己。很多年后,岩松才明白:有种快乐叫单纯。
想到这些岩松无声地笑了,贫穷有贫穷的温馨。冰融化了,仔细清洗了一下,冻的久了。油热了,岩松拍了块姜率先丢入锅内,顿时响起一串快乐的沸腾声,出了姜的清香,鱼便贴着锅沿滑入油中,厨房里一阵喧哗。因为是野生鱼,这分热闹随着料酒、陈醋、老抽(酱油)、食盐的加入只剩轻微的滋拉声。及至清水加入,噗地一声蒸腾起一股浓雾重锁的腾腾热气。
煮鱼,鱼滚千遍方入鲜。煤气灶火焰并不大,如同岩松熬中药是个耐心的活儿。焖了十几分钟,鱼的香味已溢出了厨房,这时岩松才丢入切好的葱花,一时鱼香更胜一筹。
岩松很快乐,日子一天天变好了,少盐无油的水煮鱼早已淡出了生活,似乎早已沉入记忆底处。蓦然想起时,父亲已经逝去,母亲霜染白发,岩松早已青春不再。
岩松似乎又看见比灶台高不了多少的小小身影在等待父母,黯然一笑,也许忘却是美丽的忧伤……
3
岩松是一个落拓的文人。
文人?什么是文人呢?读点书写点字发几篇文字吗?不是,作家一天不写文字便一天算不得作家;读书若无沉浸其中,食其髓知其味形成自己独立的认知,便算不得真读书。一头无一头,又算哪般文人呢?!
岩松盛了一小碗鱼汤,挟了一块鱼,端至店堂中浅酌轻呡,半天一口,遐思久远,思绪跳跃。药酒是凉的,穿肠入肚的甜润让他忘了是酒,那一块鱼始终未动,那一碗汤始终未动,凉了,便隐隐有了鱼腥味。
这时候,岩松想到父亲,癌症晚期后肠梗,医院劝说争取一下,肠通了便有救了。那一天返程的站台上,父亲想喝一口奶,岩松说:爸,咱不喝好吗?医生说肠通了就好了,咱忍忍。瘦骨嶙峋的父亲明白岩松的心,再未沾过一口米水,几天后辞世。岩松说,我算读书人吗?竟信这些。做为惩罚,岩松从此不沾医院。
书未读明白,我又算什么呢?岩松辞了一切工作,常常想:我是阿Q自嘲来个精神胜利法呢?还是如孔乙己一般,一天风尘,排出几枚大钱要上一壶老酒,拈上几个茴香豆,不问世人眼光呢?窃书不为窃,穷死做文人,就当个文人吧!
酒,有,约略二两一壶;茴香豆吧,安徽不同江浙,少见这口。也罢,一杯药酒濯心神。
薄醺的醉里,岩松发觉自己还不如老孔,多个茴香豆的滋味……
为什么物质丰富了,心却失落了呢?岩松怅惘地看了一眼四壁高垒的名烟名酒,默然垂下头,拾起一册书……
2019年3月10日20:31于皖西草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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