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经不起恭维。这话不是我说的，是王小波说的。他的全话是——从内心深处我知道，我也是经不起恭维的。一路走来，多数时候我自觉我可能还没有王小波那样俗气。但是随着年龄的叠加，我发现我和他有的一拼。
二十多年前，我还是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有一年的六月份吧，去郑州出差学习，单位只派了我一个人，听课地点在郑州一所大学里。为了省钱，报到当天没有着急找住处，就在街上溜达。到了晚上，郑州的大街上灯火通明，我在街边看到不少大学生处理废旧书籍，掏五块钱买到了王小波的《思维的乐趣》，如获至宝。天已经很晚了，我还在找宾馆。走累了，正好到了工学院门口，向门卫打听附近有没有便宜点的旅馆。门卫师傅很热情，跟我聊了起来。没成想，聊了整整一夜。期间，我还和他在他管辖的区域巡逻了一圈。临了，师傅说了一句话：你说得真好，你比那些大学里的老师水平都高。
我猜想门卫师傅平时大概很少能和一个读书人这么深入而广泛地聊过吧，虽然在大学校园里，但每天面对的都是匆匆而过的师生，没有人有闲心与时间和一个门卫如此交心。虽然我知道这只是来自萍水相逢之人的一句廉价的恭维，但是我很受用，以至于三十年后我还一直记得当年的情景。
我喜欢的胖娃
就在几天前的一个中午吧，我正在忙乎，大概是在读书，这时接到一个电话，是一个刚入职的小姑娘打来的，是一家教辅机构的业务员，我本来不想和她说啥，但又想到现在年轻人工作不易，就和她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了起来。从她的话语里我知道她大概是想在我们单位开展业务，于是把我知道的都和她说了。她或许从我的话语里听出来我已经不是个小鲜肉了，但不知道我究竟油腻到什么程度，我说我已经工作三十多年了。现在很多事情得和领导谈，一般人做不了主的。她说这样的技术性很强的工作，领导不都得征求你们这些专业人士的意见吗？我说你想多了。临了，她说了一句：老师，你说话的声音很好听，完全不像五十多岁的人说的话。将来有机会一定专程来拜访。
我有些受宠若惊了，别说小孩子虚荣，爱听好听的话，像我活了大半辈子，不也一样经不起恭维吗？我和她素昧平生，但是我宁愿相信她说的都是真的，我竟也怀疑我说话的声音或许真的好听了。因为她可能打了半天的电话，吃了不少的闭门羹，很少有人能像我一样，耐心跟她说了十多分钟。
人人都渴望被赞美被恭维，宁愿活在自己编织的美妙而虚妄的世界里。但从现实里得到的教训是，人又必须是清醒的，因为人的认知的清晰性来自所拥有知识的自洽生态，当这种生态处于开放状态时，愚蠢很难在个人身上扎根成长，偏见和错误会被有效的开放信息对冲，相反，只有封闭状态中的观念体系才会成为愚蠢的温床。我之所以对人生中所得到的可怜的几句恭维念念不忘，一是因为我可供他人恭维的地方太少，这方面太贫乏，更是因为我的精神生态还不够开放和超脱，我依然深陷愚蠢的泥潭而不能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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