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老屋场绵延到老公社的小淹水坝,是村民们爱恨交加的存在。
山村里平地很少,连成片的平地更是难得。小淹水坝平坦宽阔,土地肥沃,勤田心钓过泥鳅的那个堰塘边上,种满了茂盛的良桑,依山的坑洼旮旯则遍是毛竹,颇有几分“良田美池桑竹之属”的风度。
可惜的是,一旦夏秋季节连日暴雨,而老公社那边的天坑消水又不够快,低处就变成一片泽国。勤田心曾经站在金子完小没有围墙的操场上,观看一名疯狂的农妇如何绝望。她背对着正午的太阳、佝偻着在浑浊的泥浆里抢救一家人的口粮。杵在她身边的背篓装的自然不是莲藕,而是快要泡烂的土豆。彩虹在天空炫耀着艳丽,孩子们糊着一脚烂泥互相嬉戏,那个疲倦的女人蹲在水里背起背篓,蹒跚地离去。麻木或者嚎啕,都无助于挽回赌输的半年辛劳。
很久以前,勤田心还在尿裤子的时候,就听父亲提起过82年那场百年不遇的大洪水。父亲和叔伯们用一碗油炸冻苞谷下着苞谷酒,说起从老公社的旧屋逃命的事情。公路坎下的一排板壁房子半夜就进了水,天亮后大家已经坐在屋顶上了。邻居们慌忙拆了几根檩子扎成筏子,带着金银细软(苞谷洋芋和铺盖衣服)往供销社方向转移。一群旱鸭子不小心把筏子踩翻了,地主家的儿子被呛得奄奄一息,灌了半壶热姜汤烫坏了喉咙才捡回条命。打那以后,村民们便陆陆续续搬到了地势更高的位置,小淹水坝的土地被废弃,热闹的公社附近变得冷清,另外一端本来密集的屋场也人户渐少,拆出很多残垣断壁。
这块地方毕竟“祖上曾经阔过”,老公社的老头子们脸上的落寞、老屋场的老房子们墙上的斑驳,都在努力证明着。老屋场老屋里老掉牙的老干部老是说,老屋场气运尽了,82年淹大水的时候小淹水坝走了蛟,没了宝物镇着,风水就坏了,哎,一代不如一代。
然而小村代有才人出,终于有人站出来救黎民于水火之中,誓要带领村民们变沧海为桑田,不让桑田变沧海。大队主持工作的干部决心彻底改造小淹水坝这个被众神抛弃的地方。那个寒冷的冬天里,干部们在供销社旁边的馆子里研究了三天三夜,喝了三十三斤瓶装酒,吃了三十三斤鸡蛋,三十三斤新鲜猪肉,走了三十三里公路到吐祥镇上汇报了三天三夜,带回了三十三个字的领导指示:金子村的小淹水坝年年淹水,良田得不到有效利用的情况,一定要解决好!
干部们从教科书上得到了启示,西门豹治邺和都江堰之类与水利相关的案例首先被提出来和村民们讨论,后来扩展到尼罗河的定期泛滥和两河流域的新月沃土,最后一名村干部上五年级的大女儿跟他爹提出了大禹治水的故事。经过紧张的研究论证,大队领导班子一致通过了“学习大禹治水,深沟排洪进洞”的治理方案,并积极组织实施。
他们用直尺划出几组平行线,连接到一个圆圈,然后用更窄的平行线沿着每块土地的界限标注出来。宽窄平行线代表大小排洪沟,圆圈则代表靠近老公社的那个天坑。方案既定,便着手分派丁壮,哪几户人家负责哪条沟渠一一排好,然后由算命的瞎子挑好日子准备开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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