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乐也在看林深,嘴角边似笑非笑,目光偏冷,没有温度。
万清感到脑瓜疼。儿子这么复杂的神色还是第一次见,而她,是始作俑者。
但李乐的话当真让他们松了一口气。万清知道,学校对出入人员一向管理甚严,若非监护人,不让进的,即便如此,校门口保安也要先跟班主任确定,才可进去。
唐老师的话说得很周全,先是历数了李乐大半个学期来的“突出”表现——逃课过多,与人打过几次架,上课捣乱、顽劣等,成绩一路跌,最近的一次模拟试已经出来,排在班里四十名以后,跟倒数几名没什么差别。好在,学校体谅到他受家里发生的事影响,不然,早请家长了。
万清看向李乐,他立刻扭开脸,回避她的眼神,眼眶却微微泛红,竭力装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
唐老师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你的基础还是很好的,努力一点,完全有可能跟上来。”
万清心下怅然。
她忽略他太久了。他的头发已经很长,遮住一半眉眼。
她将他额前发丝拨了拨,轻叹一口气,对唐老师说:“对不起,唐老师,劳烦您费心了。我一定会好好教育他。”
三人出了学校。万清想找个地方吃晚饭,却发觉没一间像样的饭店。
林深提议:“桥头那边有间农庄,菜不错,就是离学校有5公里左右,不过开车去也不算远。”
万清问李乐意见,李乐摇头,“来不及,晚自习就快开始。”
找来找去,他们只得在一间小吃店坐下。
李乐扣着桌子,说:“妈,你要早说吃饭,我就不跟你出来了。外面根本没好吃的。”
学校管得太严,学生不让出来,外面的生意难做,也就没什么人来做。
万清敲他一记,说:“将就吧,有得吃就不错了。”
李乐伸长两条腿,用鞋尖来回划着线,手却指着林深问:“哎,妈,你还没介绍,这位刚刚当了我爸爸的叔叔是谁?”
万清还没答,林深已经笑着伸出手,“李乐,你好啊。我是你妈一位……老朋友,你可以叫我林叔叔。”
“林叔叔好。”李乐叫得倒爽快。
万清在一旁冷着脸孔,斥道:“你别用手指着人说话,难道老师没有教过你,对人要有礼貌?”
李乐轻哼一声,嘀咕着:“为什么是老师教?明明是家长的事。”
万清瞪他一眼,想发作,却又无从发作。他说的是事实。
02
三人皆点了些小吃,陆续上桌。
一松弛下来,强烈的饥饿感就袭上来,所以点的汤面一上,万清就埋着脑袋,使劲吃起来。
但才吃过几口,耳边骤然飘进来一把声音:“小清,你也在这吃面啊!”
话刚说完,一只手已搭在她的右肩上。
万清感到肩膀上一沉。进餐一半被打断,心存不悦,万清有点恼怒地地转过头,然后,她看到那张瘦长的脸上,一双灰蒙蒙的眸子,意味不明地冲她笑着。
却是不久前在校园里撞见的万辉,辉哥。
明明是认识的,但她无法解释,为何会有一阵怪异的惊栗感传遍全身。
突然意识到他的手还搭在肩上,万清“呼”地跳起来,想跳开去,没想到一头撞上辉叔的头,而转身时,右手勾到面碗,顿时,半碗汤汁几乎全倒在右裤腿上。
小小的餐桌前,一时乱做一团。
“没事吧,先擦擦。”林深递给她一包纸巾。万清低头看看自己,被淋湿的位置主要在两腿内侧,自己看着都尴尬。
她向老板娘借洗手间,在里面擦了好几遍,都没干,反而上面粘了一层纸巾屑。正烦恼间,老板娘走进来,递给她一条深色粗布裤子,朝她笑笑:“妹子,给,换上吧,汤有油分,擦不干净的。”
万清犹豫着,终还是接过,说:“谢谢,我等下给你钱,算买的。”
老板娘抬起黝黑肥厚的手摆了摆,嘴里嚷着:“不用啦,你老公也说跟我买的,我说怎么好意思?我这又没有新裤子,只好拿旧的。这件我穿了三年啦,穿完扔掉我也不心疼。”
“谁?”万清凝神听着,却只记住了一点,“你说谁要买这裤子?”
“你老公咯。”老板娘被她问得莫名其妙。
“哪个?”
老板娘脸上明显露出鄙夷的神情,“你老公是哪个,还要问我咯?”
万清吸一口气,知她误会了,说:“我老公不在这里。你得告诉我,是哪个人让你拿进来的?”
老板娘估计也是个急性子,被万清弄得不耐烦,嘴里嚷着:“谁叫的有什么要紧的?有裤子穿不就行了?”
“很要紧。”万清脸上有一股严肃决然的姿态。
老板娘撇着眼角,决意不跟这个神经质的女人浪费时间,随口丢下一句:“坐你对面的那个,另一个早走了。”
是林深。
万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换下裤子,穿上。
03
万清进卫生间后,剩下的三名男性,一时无话。
林深唤来老板娘,说了几句,她便进屋拿了条裤子给万清。
瞥了一眼那个叫万辉的男人。这人除了瘦,没什么特别的。他身上套一件半旧黑夹克,配黑西裤,黑皮鞋,估计在乡间泥路走过,鞋底沾了不少泥。
虽然皮肤黝黑,但林深猜他应该不是田间劳作的庄稼汉。
果然,一问,他做过万水村的村长,不过已经是十多年前的事,现在,他是个牛贩子。
另外,他家里有几亩地,“都是我老婆和弟媳在种,我们男人管外面的事,没得空呐,哪帮得上忙?”
他咧开嘴笑,倒是个开朗话多的人。
他对万清见到自己的反应,颇为不满,但随即又以一种大度的胸怀为她“开脱”:“哎,万清好多年没见了,怎么跟撞鬼一样?以前就不这样。不过,我不怪她,我知道,她受了刺激。”
他还想逗李乐几句,见李乐黑着脸,爱理不理,就讪讪表示有事先离去。
林深看着他的背影沉思了一会,一回头,却撞见李乐正睁大双眼,瞪着他,那眼神称得上凶神恶煞。
被一个小孩这样盯着,林深颇为不舒服。他轻咳一声,说:“你认识他吧?”
“谁?”
林深轻呼一口气,“就刚刚那个,你应该叫伯伯的。”
李乐漫不经心地摇头,“不认识。我外公村的人,没认识几个。”
说完,他又盯着他看。
“你……有话要说?”林深刚开口,李乐已经接话:“我见过你。”
林深颇为吃惊,努力回忆,但并没有找到彼此见过面的痕迹。
但他不动声色,只淡淡地问:“是吗?”
李乐撇撇嘴,“当然。不过,我妈不知道。刚刚我在教室里瞅到了,是你将薛文叫出去的吧?你一定记起他了,也让他记起什么了吧?他回来后,屁都不敢放一个,就乖乖认了,哈。”
说完,李乐夸张地笑了几下,但听在林深耳里,不过是在掩饰他的紧张。
林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这么说,那次你在?”
李乐咬住嘴唇,一会,才轻轻的点头,“嗯。”
林深皱起眉头,身体靠近,眯眼紧紧盯住他,语气加重:“我想,躲在窗帘后面的是你?当时还真没看清楚。”
“躲”这个字似乎让他无法接受,再开口,他的话里夹了很重的颤音:“那不是躲,是他们把我推到那里。”
“他们是谁?”林深刚问完,立刻又恍然大悟,“哦,是他们,你跟他们两个当然是一起的,你们是同学。”
林深的话,是惯常的陈述句,没甚情绪,但李乐听了,却是被误解的滋味,他的声音激动起来,“我当然跟他们一起,不然,被扒衣服被打被逼交钱的人,不就是我了?”
林深露出一副疑惑的表情,“那你为什么要跟他们一起?恐吓敲诈小同学的事,我相信你不会做。那你何必跟他们玩?你的任务是好好读书,你知不知道你妈……”
“读书哪有这种事刺激好玩?”一听到读书,李乐立马又露出那股散漫的样子,他摆摆手,示意林深别再说,随即换了个话题,“我知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林深颇为无奈,果然,对付这届小孩,苦口婆心讲道理的教育已经行不通。
他随口答道:“哦,是吗?那你说说,我为了什么?”
“你是为了查我姐的事。”
林深心里咯噔一下,随即笑了,“你觉得我为你姐而来,所以,刚刚你才在班主任面前帮我解围?”
李乐咬咬牙,“你就说是不是。”
林深噗嗤笑了出来,“原来你是猜的呀!”
李乐脸上有点挂不住,但又带着少年特有的傲气,倔强地瞪着他。
林深也回瞪他,脸色渐渐严肃,“不管大人做什么,你都不该逃课,出现在那种地方,做那种事。下次我再见到,绝不手软,带你们逛警察局,尝尝蹲看守所的滋味。”
他做了个铐手铐的动作。
李乐先是被他凛然的神情震慑到,但很快,他又发觉,凛然里藏着一股正气,一束光,牵引着他,要说点什么。
他刚想张嘴,林深已开口:“我想,你姐若在,她也不想看到自己的亲弟弟这样,自暴自弃。”
哪知李乐对这话极为反感,激动起来,大声喊起来:“你提我姐干嘛?提她干嘛?她自己都死了,还想管我自暴自弃?我怎样关她什么事?”
喊到最后,变得歇斯底里。
“李乐,你说的什么话?”万清换好裤子,一出来撞见李乐竟冲着林深吼。
在她看来,不可思议且特别没教养。
她快步上前,想拉住李乐,但李乐已转身,躲开母亲的手,往校门口跑去。
万清只得在后面喊:“你当心点,别再惹事。后天外公生日,下午放学我来接你……”
李乐几乎一溜烟跑进校门,剩下万清和林深面面相窥。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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