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冬天的孩子
赤峰下雪了,气象台前几天就发布了寒潮预警,昨天下了一整天的小雨,今天早上起床我看见外面白蒙蒙的一片,果然,雨变成了雪。
这场雪来得比去年要早,也更大,后天才是立冬,雪倒是先节气一步到了。下雪后,气温也跟着骤降,终于降到了零下,一切来得都是那么自然,又有些不合时宜。
相较于炎热,我是个不畏惧寒冷的人,当然,我也不会主动挨冻,我是个人,不是根冰棍。每年一到这个时节我就会想起一件事,这件事是曾经妈妈告诉我的,我对这件事没有太大触动,因为它没有根植在我的记忆里,不过,如果要是说出来,或许能解释我为什么不怕冷。
我出生在一个寒冬里,下午五点前后,我能想象出那时的情景,因为我要写作,所以我一定能想象得出——北风呼啸,夹杂着尘土;阳光稀薄,太阳就像是要熄灭了一般;满目萧然,我后来生活的这个小镇子里失去了生机——想象总归是想象,它永远不可能切合实际,假如切合了,就是缺乏想象力。于是,我问我妈,那天到底有多冷,她说,“冷极了,有个孩子跟你同一天出生,冻死了。”
这样的天气也差点儿把我冻死。我出生的时候脐带绕了脖子三圈,接我出生的是我姨姥姥,她是位极富工作经验的妇产科医生,就是这样一个人,在那个寒冷的冬天里累得满头大汗才把我从我妈肚子里拽出来,然后,她发现,我被冻成了冰棍。
我相信我妈对我讲的是真的,因为我相信在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期,一个隶属于北方四线城市的小镇子里发生那种事不足为奇,那时那里的医疗条件很差,暖气没有现在热,产房里也没有保温箱。
然而我没有死,我是说,我没有立刻死,可我也不会哭,众所周知,一个婴儿生下来如果不会哭,基本上就半死不活了。我妈说,那时我全身发紫,皮肤没有弹性,像个假娃娃。医生对我妈说,这是硬皮症,这样的孩子十个有九个活不下来,建议我妈把我扔了。
可我妈没听医生的。我不想用“我妈爱我”来描述这样的场景,由于受时代背景的约束,我很难强迫自己用这种感性的话来表达自己的情感,事实是这样的,在那个年代,扔个即将夭折的婴儿跟扔个不能吃的冻茄子没什么两样。同时,我也很难去猜测我妈当时的内心活动,我没问过她,因为她讲起这件事的面目表情比她问我晚上想吃什么菜时还要平静。
于是,在那之后的三天,我没出现在医院后院的垃圾箱里,而是躺在了病床上。白天时,我家有亲戚来看我,有的人探着脖子瞅瞅我,然后摇头叹息;有的人把我抱过来,撩起毛衣,用自己的身体捂着我。我妈对我说,谁谁谁连摸都没有摸我;谁谁谁就那样用肚皮贴了我一个上午。她要我记住都是谁,以后该不搭理就不搭理,该报恩就报恩。
等到了晚上,我的身边就会围起一圈热水袋,我还是躺在床上,裹着被子,像置身于温热的夏天里一般。
接着,我活了!我成了那十分之一!我很想说这是个奇迹,可我却没有用一种讲述奇迹的方式来讲述这件事,我当然可以用,这是种很简单的写作手法——情绪的渲染、情节的转折、意料之外的悲戚与喜悦——这并不难,可是我不想,因为我觉得这根本就不是一个奇迹,这只不过是命运罢了。
奇迹不需要付出代价,而命运需要,我也付出了我的代价——我得了鼻炎。
我喜欢下雪天,因为下雪时或许还可以出去走走,可下雨天就不行,下雨时还在大街上闲逛的不是发疯了就是没带伞。我也喜欢冬天,因为我是冬天的孩子,我不怕冷,冷比热让我觉得好受。
冬天来临,寒冷的西北风吹过我生活的这座城市,花枯萎了,树凋谢了,虫不见了,鸟飞走了,猫狗们躲在墙角里瑟瑟发抖,人们穿着厚重的衣服也在瑟瑟发抖。严寒令世间萧瑟,也令万物心生敬畏,它能毫不费力地带走一个生命,同样,它也能带来一个生命。
我看着这世间万物在凛冬下的潦草颓败,每当这种时刻我就会想起我出生时的那件事,于是我便会心生喜悦,因为我相信,我能在严寒中,一直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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