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一岁时第一次去西餐厅,穿着老式的皮质凉鞋,和我父亲的第二任妻子、和我父亲。她点了份煎银鳕鱼柳配红椒汁、和芝士火腿,然后问我父亲:孩子喜欢吃什么?父亲说,他没吃过西餐,但他喜欢吃肉。说完他示意我坐得端正一些,并把菜谱递给了服务员。柜台里的老太太戴着镜腿上有一根红绳子的老花镜,面前有一个印花布艺的电话台灯,她一直从眼镜外盯着我父亲,手里拿着漆皮账本和一只墨绿色的绘图铅笔,和我上数学课时用的一样。
吃饭时我父亲一直在聊天,时不时掖一下我的餐巾。我总是看到吞拿鱼沙拉上面的果蝇,它们有时候会钻到肉酱里,有时候在苦菊上爬来爬去。柜台里的老太太示意服务员给我们倒水,有一个女服务员穿着格子衬衫戴贝雷帽,她端着托盘从我父亲头顶绕过去,然后在凉杯里加了几片柠檬,她倒水时只冲我一个人笑了。
这时候我看见三只果蝇落到了父亲的酒杯里,他还在聊天。那女人用餐巾擦了擦嘴,餐巾上沾了一些口红和奶油玉米浓汤。父亲端起了白兰地喝了一口,有两只果蝇顺着杯壁流到了他嘴里,我没有告诉他。我感觉脚有些痒,就偷偷的把脚从凉鞋里褪了出来,放到了地毯上,我一直担心被老太太发现,但是她没有。
吃完饭从餐厅门口出来的时候,父亲问我:你知道该怎么称呼她么?我摇了摇头!我看着她的红裙子下摆,和深红色的高跟鞋,我们三个站了一会。然后父亲就把我拉走了。回家之后我把新衣服脱下来放到了新柜子里,从旧柜子里找到了一些以前的衣服,我没有拿妈妈给我缝的书包、和那条小熊裤子,因为找不到了。
离开家之后我躲到了邻居家的工具房里,那房子很小,比一个狗窝大不了多少。我刚躲进去一会就开始下雨,后来听到父亲大声喊我的名字,并且破口大骂。停了一会,我听到雨水敲击油布伞的声音,并且向我的方向靠近……又过了一会,油布伞的声音越来越远,我又冷又饿,两腿不停打颤,没等雨停就跑出去了,一直不停的跑,路很滑,摔了很多跤,但我还是一直跑、一直跑,也不知道跑了多远……
后来到了一座小城市,就一直生活在那里,一直到现在……
在我五十七岁的时候,一个下午,那天没有太阳,我从毗西街走回家,路过邮局时一个穿制服的小伙子叫住我,问我是不是鲁文先生,我说是啊,然后他交给我一个包裹,没有寄信地址。回家之后我把包裹放到了洗衣袋里,后来就忘记拆了,上面堆了要洗的脏衣服。星期六上午,我又发现了它,就找来剪刀,把它拆开了。里面有一个木盒子,和另一个布包。打开布包之后有一个军绿色的书包,和一条膝盖上绣着小熊的裤子;木盒子里有两枚勋章、两个戒指和一个军用皮带扣,最下面是一张死亡证明,上面写着我父亲的名字。
我坐在床上看着窗外墙上的青苔,一个蜘蛛网被风吹断了一边,在最上面,粘着一只已经死了的苍蝇……
我想把快递的包装纸扔了,但怎么也找不到纸篓,后来我想到昨天清洁时把它放到了厨房里,然后就疾步走过去。我太不小心,一条长凳绊倒了我,一跤摔到了地板上,头撞到洗衣机,一堆脏衣服落到了我脸上,什么也看不见了。我想尽快爬起来,挣扎了半天……后来我放弃了。
我想可能是我年纪太大了,什么事都做不好……
我想,什么时候我该提最后一个要求呢?如果是现在的话,我想走出家门,拿一本《烧红的剑》,从仓库门口的石子路,一直走到铺着方砖的常青藤园,找一个铁制的椅子坐下来,看看晚霞,看远处那条深紫色的云带,像一群飞奔的暴龙,还有几只神翼鸟,在它们脚下飞翔,更远处有一排灰白色的烟云,像一条飞溅的瀑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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