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寡妇,鲛人,和我成为野种的黄昏

寡妇,鲛人,和我成为野种的黄昏

作者: 天涯长生 | 来源:发表于2016-07-17 20:48 被阅读0次

    1:寡妇

    我们村有一个姓李的女人,长得很美。她嫁给一个男人,这家伙曾经睡了别人的老婆,被打得很惨,后来就同他爹一起去跟船,没过两年就死在海上。寡妇成为寡妇之后,有一次夜里,洗完澡出来就发了疯,一丝不挂跑到林子里面去。村里人的干部要找人去拉她回来,但听说她跑出去的时候手里拿了一把刀,那些热心肠的男人就都却步了。

    这样待了两天,我的二流子表哥在清晨的时候从外地回来。他听说了这事,就拿了一些糖饼,和一个巨大的锅盖,就像厉害的兵士一样潜入林子。在黄昏的时候,他穿着裤衩牵着寡妇从林子里出来,手里还拿着那个锅盖,上面已经被刀砍得不成样子。后来有男人们问,寡妇厉害吧?表哥神秘地笑,说,他老公那次被你们几个打坏了,没法碰她,我就给她治了治本。

    男人们都笑得很难看。表哥那天晚上就和寡妇住到一起,在天还没黑的时候弄出很大的声响,像要挑衅那些红了眼的男人。第二年寡妇怀上了孩子,表哥二流子的本性又发作。有一次赶集,他看到一个漂亮的外地女人,就乘着人流的掩护上去摸了一把她的屁股,这个女人转过头,笑嘻嘻地说,哪只手摸的啊。我的表哥脱下手套,让左手在空中挥舞了漂亮的一下。

    后来我听人说,那天晚上天还没有黑透,有几个人来到寡妇家,表哥从温暖的床上被揪了起来。带头的问,你知道今天的那个女的是谁吗。我的表哥正发着懵,那人又说,局长家里的保姆,你以为保姆就只是保姆?哪只手摸的?

    表哥没有了左手之后,寡妇没有离开他,后来他们家办了兔子的养殖场,还送给我的妈妈许多小兔,那时候它们是我的宠物,但有一次染了病,死掉的大半。

    2:跑在风里

    小时候没有太多的娱乐,就记得年关的时候会有电影队来村里。那时候天已经很冷了,但是小孩们还是掇着板凳,在太阳还没下山的时候去占个好位置。心眼活络的中午就去了放电影的打谷场,摆了摊子卖瓜子和梅子干,也有人拿了锅和炉,倒上油炸起果子来。但几个镇的电影队就一个,片子也很少,几个抗战的,一个《妈妈再爱我一次》,还有一个忘了名字,是演林冲和鲁智深,这在当时是我的最爱。

    记得这个武打片刚在我们村子里放的时候,整个打谷场挤满了人。光柱从电影机里射出来,照在米袋质地的幕布上,有坐在机器下面的人故意站起来,巨大的影子就投了出来。大家都笑,声音从广播里传来,说,静一静,电影要开始放了。于是幕布忽然黑了下来,电影就开始演了。

    我已经忘了那电影具体的情节,就记得后来林冲一刀把一个坏人劈成两半,其中一半还会说话,还有一幕就是林冲的老婆被人按在床上,露出了乳房。这电影在我们村放过之后,我意犹未尽,又跟去隔壁村看了一回。再后来电影队去到四里地外的另外一个村,我妈妈觉得太远,不让我去,那天我很没有精神,也不太吃东西,我妈妈觉得这样不是太好,刚好我有一个表哥也要去,就托他带上我。

    我的这个表哥从小没了父亲,据说是被几个人用锄头柄敲死在田埂上。没人教他做人行事,他就毫无意外地成为了一个二流子。我们很早就出发,我背着两个矮凳,表哥在前面走着,风很大,吹起表哥的风衣,这让他看过去像一个胖子。天很冷,我鼻子上挂着两条鼻涕,脸颊粉红开裂。我记得我们走了好久,到了那个村,场子里面已经挤满了人。天黑了,电影开始演,我的表哥给我买了一个炸果子,又在我的耳边说,别看了,摸奶去吧。我摇摇头,表哥又说,那你别乱跑,我摸一会就回来。

    他就像一条鲶鱼一样滑入黑色的人群里。我则等着电影里的把人劈成两半的情节,在快要演到那个地方的时候,幕布忽然暗了,土场上的灯亮起来,有女人喊,抓住那些王八崽子。于是我看见七八个少年从人群里窜了出来,就像被追赶的野兔,分散向四面。我的表哥也在其中,他对着我喊,跑啊,呆头。于是我弃下我爸给我做的小板凳,跑在有月色的田畦上,跑在风里。

    表哥后来还是被抓住了,这对于一个二流子并没有什么。但据他后来说,抓住他的那个姑娘,与我同村,姓李,长得很美。

    3:吃草的人

    这事是听我妈妈说的。有个远房亲戚是不务正业的男人,常常赚死人的钱。在乡下,死了人是一件大事,必须要花掉许多钱,家属才觉得安心。这个男人给死人抬花圈和龛轿,或者做孝男。做孝男是事这样的:家属们为了添加悲伤气氛,通常会请上一些老婆子来哭丧,有时候也请男的来哭,这就叫孝男。男人很少做这个,所以那个亲戚还算抢手。但这些都算他的兼职,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就是杀牛。

    牛都是耕地的黄牛,在年老的时候,是要被杀掉来吃肉。很多人不愿意干这个事,一则养得久了,有感情。二则牛是十月怀胎,有灵性。亲戚杀牛的手艺是有师傅传的,听我妈妈说是这样的:老牛耕不动田了,就在草地上吃草。我的亲戚摸着一个木槌上去,靠近牛的身边,先抚慰一阵,喂几把草,然后喊道,投胎去吧。一个木槌抡圆,往牛的天灵盖上猛得一敲,那牛就倒在地上,挣扎几下,再也起不来了。

    有一次那个亲戚做完孝男回家,在一处田埂上喝水,那死了人的家属就来了。他们争执起来,家属们说事情没有办完我的亲戚就领钱走了,我的亲戚说他们给的钱就只够哭到下葬。这几个家属火气大,一起上来,要把给那个亲戚的钱抢回去。我的亲戚争不过,就大喊,你们没有男人哭得出来,才请我去的。你们正是不孝,不孝。这里头有个家属是个半大小子,听不过去了,随手捡起田埂边的锄头,一柄子抡圆,打在那个亲戚的天灵盖上。那亲戚瞬间就失了魂魄,倒在地上。几个刚刚和亲戚聊天的人看出了事,也跑了过来。于是这十几个人就围在他的身边,有人提议报官有人说先送医院,正争着的时候,那个亲戚忽然四肢着地地起来,用嘴拱草来吃,大约吃了七八口,才咽了气。

    后来政府的人来了,那几个看到的都去做了笔录。口供大约一致,只是有个人似乎听到一个鼻息不畅的声音,像是说,投胎去吧。

    4:兔子

    小时候我家里养了很多兔子,有一次它们染了瘟疫,死掉大半。这些下半年的肉类来源忽然离我们远去,它们的饲养者,我的妈妈伤心欲绝。她把剩下的半死不活的兔子丢进放着烧火用的干番薯藤的煤房,锁上门,将此事忘却。

    来年的时候,有一天黄昏,我妈妈去煤房取番薯藤烧火,发现倾斜的瓦片屋顶上坐着一只黑色的兔子,夕阳的余晖将它的寂寞放大数倍,并且让它光芒四射。她打开煤房,发现那几只兔子已经吃掉所有的干番薯藤,在堆成山的原煤上打洞做爱,繁育出无数的小兔,它们蹦蹦跳跳,派出精英溜到房顶,寻找更可靠的食物来源。我妈妈锁上煤房的门,将这个福音告诉我的表哥,我那崇尚暴力的表哥操起他雕花的弹弓,来到煤房前,我站在他的身后,将自己代入他的身体:彼时的表哥还没有啤酒肚和糖尿病,有着硕大的肱二头肌和茂盛的须发。他的腰间挂着沉重圆润的苍蝇枣核,犹如挂着一袋子弹,拉弓的姿势充满力量,优美至极。夕阳将他装着假手的手臂刻成一道剪影,我的表哥表情冷峻,将弹弓拉到将要断裂的临界点,松手,苍蝇枣核的子弹划破黄昏的空气,黑色的兔子应声滚落。

    那天晚上我们吃了一顿豪华的兔肉。天快亮的时候,腹痛让我发出第一声呻吟,之后我们全家赶在破晓之前都被送进了医院。妈妈说,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了过世的爷爷背着她在拔芨芨草,我妈妈喊他,他也不应。我妈妈打算走的时候,爷爷忽然转身,在梦里他长了一张黑色的兔子的脸。

    5:磨刀

    磨刀在乡下算一个职业。一个有着轮把的圆形磨刀石装在板凳上,磨刀师傅扛着它,手里拿着串起来厚铁片,边甩边喊:磨刀磨剪刀,磨刀磨剪刀哟。我的表哥小时候对磨刀师傅抱有复杂的感情,只要一来就要跟在后面,他喜欢看刀具接触旋转的磨刀石迸发的一串一串的火花,就像白天都能见到的焰火。后来他和那个磨刀的老头成了朋友,老头路过表哥家门口的时候会刻意停下来,多甩几声,好让他知道他来了。跟着磨刀师傅好几次后,有一天他说,你做我的传人吧。表哥高兴坏了,回家告诉他的父亲,他乐了,但还是揍了表哥一顿。

    那个师傅的传人终究不是我的表哥,他下海做了船员,他的儿子接过了板凳,成为这几个镇上的唯一一个磨刀的师傅。坊间的传闻是这个男人生性风流,技巧了得。表哥见过几次,印象中他年纪很轻,鼻梁高高,全身白肉,夏天的时候喜欢把衣摆打成结,露出从裆下延伸到肚脐的茂盛的毛发。有一个清晨这个师傅来到村里,表哥邻居的老婆,一个生养了四个女儿仍风韵犹存的母亲,穿着宽松的睡衣站在门口,招呼他进入那个黑漆漆的屋子。

    黄昏时刻,邻居在一个好事者的引领下,忽然回来。而接下来的一幕,我的表哥无数次向我说起:先是几声刺耳的争吵,然后是沉闷的撞击声,再接着,那个因为女儿的个数而脾气火爆的男人,揪着磨刀师傅的头发从他阴暗的房间里出来,他的老婆在后面大声喊着说,只是多聊了几句,没有做什么。邻居声如宏钟,他说,你们聊天聊到床上去了知道吗?

    他将这个被传颂的男人甩在院里的矮畦上,然后脱下衣服抽出皮带,爬了上去。黄昏的太阳在他的紧实的肌肉后面勾勒出一圈金边,在余晖之下,皮带划出漂亮弧线,他就像一个古罗马愤怒的斗士。

    古罗马的斗士,表哥的邻居,在擒获外乡的偷情汉子之后,没有独吞战果。村里的男听闻此事,不约而至来到他家,给那个被绑起的浑身白肉的男人赏上几拳。但尴尬的事情发生了,这个男人第二天就奄奄一息,所以邻居放下老婆被操的悲凉情怀,到那些揍过这个男人的家里凑钱,希望能把这个技巧了得的男人送去医院。更尴尬的是来年冬天,他的老婆怀孕,生下了一个男婴。磨刀的男人并没有认这个孩子,后来他娶了一个姓李的女人,长得很美。

    6:鲛人

    我的爷爷过世前的那个冬天,天气格外得好。他整天就闭着眼坐在藤椅上晒太阳,身上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就像一只衰老的巨蚕。他听见我送饭的脚步,就眯着眼睛喊,呆头啊,来吧,爷爷给你讲鲛人的事。那时候我已经不小了,但对世界的所有未知仍然保持着旺盛的好奇。我就这样坐在爷爷的身边,这个老船员用长满茧的手拿起一杯茶,喝下去,松弛的脖颈上的喉头上下蠕动,发出古怪的声音。他开始讲述,年老使他的言语破碎,那个活在海底的怪物,就在这个时候,犹如鬼魅一般住进我的脑海。

    有一年秋天,鲔鱼群从北边下来。过完中秋,我的爷爷跟船离开了家,同行的还有那个磨刀的男人。他们日夜兼程,却始终没有碰到鲔鱼。在一个黄昏,网终于开始像样地沉了。众人拉上来看,发现其中有一只鲔鱼的身上挂着鱼叉。有人拔下来看,叉头是魟鱼尾巴上的刺磨尖来的,这显然不是人做出来的。有人怕了,要走。船主却不肯。鲔鱼越来越大,第二天清晨,大多数人都累了,磨刀的就顶了上去。他在人们进入睡梦的时候大声喊,众人起来,以为中了鲔鱼皇。网沉得几乎要破掉,有大物挣扎,快出水的时候,有人看到了一个蓝色的人形的影子。

    我的爷爷说到这里,又闭上眼睛,似乎过往的时间在此刻缩成一个点,他就那样轻易地一跨而过,站在当年的自己身边:鲛人离开水,发出难以名状的呲呲的声音,他通体幽兰,头顶是硬质的冠,额头凹陷,有细细的孔。眼窝很深,眼睛大而且黑,没有眼白。手掌有透明的蹼,双臂细长,尾鳍则像海牛,但要更宽。有人喊,弄死他,有人已经开始拿鱼叉。鲛人在挣扎,它露出牙齿,眼神凶狠。远处游来一群鲛人,就在这时,磨刀的男人砍掉网绳,鲛人随着网落入水中。

    磨刀的男人没有受到指责,船东换上备用的网,但鲔鱼群已经走了。众人都决定归航,走了没有多久,似乎有东西在敲船底,船东叫磨刀的去探查,但他下去之后,就没有再回来了。

    我的爷爷说到这里,转过头来对我说,我知道他回来过,有一天早晨我开门,看见我给他的挂符,挂在你的脖子上。

    爷爷说到这里,又再一次闭上眼睛。我对着满院子的阳光想象那个黑夜。磨刀的男人赤身露体,推开自己的家门。他的妻子洗完澡出来,看见一个腮部肥胖,身体在黑暗里发着蓝光,长着细细鳞片的人。男人吐字含糊,言语里夹着呲呲声,他说,跟我去水里吧。女人在这个时候知道那是自己的丈夫,男人向她伸出手,她看见他的手掌已经开始长出了蹼。女人慌了神,觉得见了水鬼,要拖她一起陪葬。于是她抓起一把刀,赤着身子跑进树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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