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看到门前菜地里的麦子黄了,我似乎闻到了麦香。
麦粒其实是没有味道的,就像稻子摸摸扎手也没有味道一样。但我却真真切切能闻到。这需要有个晴好的日子,有金灿灿的太阳,爆晒。傍晚时刻将麦子慌乱地倾倒在石磨或碾米机的铁皮漏斗中,经过反复碾压、挤兑,蜕变成如雪花般轻飘飘,款款然而出时,才会有一种奇特的香味弥漫在空气中,游走于鼻间。这是一种能填充肠胃,让人产生幻觉的味道。人的味蕾在各种面食的想象、诱惑中开始翻江倒海,喉咙就会快速蠕动,恨不得抓把面粉到嘴里堵塞一下。
这样的麦香我几十年没有闻到了,它存留在记忆的一角。现在尽管自己的味蕾被各种食物搅乱了嗅觉,但只要过了五月,经枯黄的麦芒轻轻一挑,那股香仍会汩汩涌出。
麦香最浓时是在初夏。
这个时节,不仅仅家里的坛坛罐罐殷实了,菜园里的蔬菜也开始丰盈起来。丝瓜,瓠子在风中悠哉地荡着秋千。苋菜,辣椒,茄子,豆角,四季豆也丰满挨挤,还有南瓜纵横交错的藤蔓,满地边地爬,分不清沟垄。
记忆中,乡下人把吃不当回事。我父母的眼里似乎有永远干不完的农活。即便是初夏,忙完收割忙播种,打个瞌睡又开始忙管理,锄草施肥打虫,像走在一条没尽头的路。每每这个日子,母亲都是快要到吃饭的点上才回来。匆忙点火烧水,搅拌面粉,一挥而就的是一锅疙瘩糊,或切一锅粑条,待扁扁的面疙瘩从锅底冒出水面,沉沉浮浮时,撒两把苋菜或一碗炒好的现瓠子,挑一匙酱,条件好的时候锅面上会盛开一层猪油花。再用木柄快锅铲来回轻轻地捅几下,一锅香喷喷的面食会吃得我们头顶心出汗,肚子滚圆,眼睛还是贪婪的瞄着锅底。
徜若逢上雨天,母亲一大早去採一篮子青菜回来。拣切完毕,盛半脸盆面粉。搅,拌,揉,差不多时就会叫我收拾堂屋的大桌子,这个时候我就知道母亲要擀面汤(条)了。陈旧的桌子上涂抹上面粉,貌似散乱的面疙瘩被反复揉合成拳头大的面团,再用擀面杖在面上磙压,面团越来越低,越来越薄,变成河面上的荷叶。然后对折,再对折,菜刀的“得得”声中,一缕缕“面条”抖落在沸腾的锅中,起起落落,最终漂挤在水面上。配角依旧是苋菜或瓠子,亦或是炒熟了的南瓜丝。面比机制面宽,有劲道,有弹性,这是我吃过面食中的极致,似乎再怎么想象也没有一种味道能超越它。
能闻到麦香的童年是无虑的。
在他乡,有时妻为了满足我的味口,去超市买回一小袋面粉,用酒瓶擀一小碗面汤。方法如母,面粉洁白刺眼,切面如筷般粗细,滴调和油,掺肉丝鸡精,从敝亮的不锈钢锅中捞出,没有等到微凉便匆匆送到嘴里,嚼嚼,咂咂,除了鲜再无香味,便有了些失落。
陪伴失落的还有乡下时光。我知道自己再也走不进麦田,也走不回童年的岁月,但那份记忆伴随着质朴的文字永驻在我的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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