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饼干

她提着一篮子菜，坐电梯走进家门，婴儿哭声遥遥传来。在空荡荡的夏日午后，哭声尤为立体，嘶哑得像砂石擦过玻璃，刺耳，刺耳死了。听那样子，至少有哭了半小时。

她冲进家门，抱起婴儿，一边摇一边唱起气喘吁吁的童谣。

「啊喂，过来帮忙哄哄你儿子好不好，我头好晕。」她腾出一只手，抹一把额上的虚汗。

「好的好的，稍等，我打完这一盘就来哦。」他一丝不苟地盯着屏幕的游戏画面，全情投入厮杀，不管不顾背后的她投来一瞥怨毒眼神。

孩子的到来完全是意外，她当初坚持要人道毁灭了孩子，引得他一阵慌张：「不要啦不要啦，生下来，我会好好养你们的。」他说的「好好养」，其实就是不定期发照片：「宝宝，粑粑最爱你啦~」

「你行了吗！我真的好累啊！」她发出一声咆哮，害他握鼠标的手颤栗一下。「就来了就来了~」他漫不经心抱起婴儿，顺便瞄了一眼电脑屏幕。

每天每夜，都是婴儿的哭声。她觉得，婴儿的哭声已经渗透进地板的每一条缝隙，只要她轻轻往地上踩一脚，婴儿的哇哇大哭就会蹦出来，吵得她不得安生。而丈夫，吵闹的婴儿不在他管辖范围之内，电脑才是他最重要的领地。

「今天中午吃什么？我发烧了，你帮忙煮点东西给我和宝宝。」

「吃什么啊……我觉得点外卖最好，什么都有得吃哦~你不是发烧了吗，那就给你点个粥吧。」

她无力地垂下眼帘：「那你怎么办呢？你吃什么？你不饿吗？」

他一边敲字，宽容一笑：「我没关系的哦~我吃什么都可以，泡面饼干都可以的哦。」

他也有特别关心宝宝的时候，比如有时候会兴高采烈：「今天爸妈来看宝宝了，说宝宝长得跟我越来越像，以后出门就像两兄弟呢！」她接腔：「那有说宝宝像我吗？」

他好像目睹一个天大的笑话：「怎么可能会像你呢！」

「是吗……上次我跟你提的，说你家姓苟，不太好听，不如让宝宝跟我姓，你爸妈……」

「我都没跟他们提哦，反正他们一定不肯，姓苟怎么了，我愿意，宝宝也愿意的哦~」

一个深黑的夜晚，星星都睡了，唯独婴儿在哭，哄了两个小时，丝毫不见起效，邻居已经敲门投诉两次了。她往手上抹些万花油，想缓解酸痛，但药水味刺激了婴儿，于是哭得更加大声。

他说跟朋友去酒吧聚会，可能，可能会通宵哦。

婴儿的哭声无边无际。像出生四个月以来学到的本领都用在嚎哭上，像将上几辈子受到的委屈全部哭将出来。用掉的那半瓶万花油，蒸发在空气中，每个空气分子都紧挨着，看她闹笑话，看她如何收场。

她抱起宝宝，冲进厨房，婴儿躺在光洁的砧板上，竟然恢复了安静。手起刀落，两刀，婴儿十根手指齐齐掉下了砧板。哭，哭，震天动地。再一刀，在喉咙上，整个世界重获宁静。「面粉，我需要面粉。」她准备度过忙碌的夜晚。

翌日清晨，他回到家。「我做了些手指饼干，你早餐吃这个可以吗？」「没关系的，我吃什么都无所谓的哦。」他澄澈的眼神像个婴儿。

他抓起一把手指饼干，开心地咬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