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假扮兔子的那个人是一道风景,我是一个肮脏的乞丐。
他是这个城市的客人,我住在这个城市五十年之久。
刚来这个城市的时候,他套了一身崭新的兔子装,身后背着一个萝卜样式的布袋,小区的小朋友整天围在他身边转圈,我没有一个朋友。
假扮兔子的人给小朋友们分了一把糖果,不小心掉在地上一块,被我偷偷捡起来装进了口袋。
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把小区里的垃圾装进收垃圾的大卡车。有一次,他捡了一个亮晶晶的硬币,走到我面前放到了我的碗里。
他一定以为我睡着了,实际上我正眯着眼看着他。
每天他都能捡到新鲜的玩意儿,一个个放到我的碗里。
终于有一天,他来放东西的时候我睁着眼,他坐到了我在的台阶旁。
他不说话,我长期不说话,忘了怎么发音。
后来一个爱读诗的小朋友给我们两个人起了名字:“一个叫李白兔,一个叫杜甫熊。一个靠双手吃饭的人,一个没有劳动能力的人。”
他是一个靠双手吃饭的兔子,我是一个没有劳动能力的乞丐。
一天天过去了,李白兔的白色兔子装沾上了污垢,我却相信兔子装里的他一定是干净无比的。
小朋友们越来越不愿意接近他,他和我默默坐在台阶上看夕阳的时光越来越多。
我相信某个时候他开口问候我了,只不过套着兔子头我听不见。
小区的达官贵人很多,每天都有一双双漂亮的皮鞋从我眼前晃过,我喜欢盯着他们的皮鞋看啊看。
一个黄昏,李白兔把一个盒子放到了我的面前,因为盒子太大,碗放不下。
我仍旧眯着眼看他,我睡觉的时候他是从来不打搅我的。等他走远了,我打开盒子,是一双漂亮的皮靴。
我试了试,很合脚,我激动地涕泗横流。
他是一个满世界跑的兔子,我是一个死守阵地的乞丐。
李白兔整天和垃圾打交道,身上开始发出一股恶臭,小区里的人和他擦肩而过时,都捂着鼻子或者用手在面前扇来扇去。
他意识到了这一点,看夕阳的位置离我越来越远,他送东西的时候,我能闻到他身上的臭味,他只好把东西放下,匆匆离开。
当我意识到他要在我看不见的地方看夕阳的时候,在垃圾堆找到了他,把他带到了台阶上。
我坐了下去,拍了拍身旁的位置,他也坐了下来。
夕阳把我俩的身影拉得很长,他默默地低着头,像一个羞涩的小姑娘,我散漫地看蓝天,像一个放荡不羁的小伙子。
他要走了,用他捡来的油笔在我手上写下了两个字,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字。
他是一个有文化的兔子,我是一个目不识丁的乞丐。
李白兔挨打了,他被酗酒的小伙子们当成了出气包,像个沙包一样被打来打去,又被踢来踢去。
我发现他走路有点不利索,似乎跛了脚。
他的白衣服更脏了,坐着的时候,人们把他当成了垃圾桶,往他的头上倒脏水、倒垃圾。
有一天他跛着脚来到我身边,把一个很轻的东西放到我的碗里。
我睁开眼,是一片菜叶,我知道,李白兔疯了。
放到碗里的东西越来越随便,一个纽扣,一个刀片,一块石子……或许在李白兔的心里,这些都是比硬币还珍贵的宝贝了。
有一个晚上,一个女人尖着嗓子大喊:“抓小偷!”好几个壮汉把李白兔痛扁了一顿。
李白兔在地上打滚,痛苦地呻吟着。
我借着月光看了眼趴在地上的李白兔,从他的手里拿出一个被攥得紧紧的汤匙。
李白兔醒来后,看见旁边的我,吓得从台阶上掉了下去,一瘸一拐地逃走了。
他对人产生了恐惧,包括和他看过夕阳的人。
李白兔脏得像一袋垃圾,小区里的人把他当成了垃圾,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看到人们把装有他的垃圾桶倒进了垃圾车,垃圾车从我面前开走了。
他走后的那天下午,我坐电梯上到了十八层楼的楼顶上——自认为看夕阳最好的地点。
我看了最后一场夕阳,四周摆满了李白兔放到我碗里七零八碎的东西,夕阳如割腕后流下的血染红了天际,把我一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是一个靠双手吃饭、落了一个死无全尸下场的兔子,我是一个没有劳动能力却能安享天年的乞丐。
想到这里,我穿着崭新的皮靴,闭着眼从十八层楼上跳了下去。
死亡是世上最公平的一件事。
我不曾见过他的模样,手上却用刀片刻着他写给我的两个字“谢谢”。
“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
“斯兔独憔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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