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校园出奇的热闹，春天的迹象不再是星星点点的含羞模样，它已经拉开了阵势，从旷野窜进来，一个劲的妩媚。土地开始松动，气息浓烈，鲜活的味道席卷而来，有一种欺人的霸气。花草树木明显的不敢寂寞，舒筋展骨，该红的红，该绿的绿，在风中搔首弄姿，一副媚态。这样的春情一旦勃发，便势不可挡，而且感染的不仅仅是植物，校园里的学生穿梭如云，步子踩出的节奏欢快而活泼，在光洁的青石板地面上有一种音乐美。他们结伴而行，笑靥如花，每个人脸上都有一个新太阳，变换着颜色，赤、橙、黄、绿、青、蓝、紫、应有尽有。
早上的太阳红的很可爱，在树枝杈间隐隐藏藏，一个人自娱自乐一番后开始普照大地。其实还是做做样子，耀眼但不炙热，落在身上暖洋洋的，是那种抚摸的感觉，很慈爱，很随和。这样的阳光具有启发性，很多女生的创造力被激发出来，他们花样叠出，丝毫不顾及“春捂秋冻”的金玉良言，说脱就脱，并且一脱到底，棉衣毛裤全部退下，换上T恤，裙子，长筒袜。她们誓与植物，阳光、春风一决高下。
在这样一个春情勃发的校园，李立成的步调很不合群。李立成放弃了与哥们三五成群游荡捕猎，而是选择一个人躺在草坪上无所事事。草坪全是新翻的嫩芽，带出的泥土气息浓烈而芬芳，嗅到鼻子里一个劲的通畅。李立成其实没有阅读的冲动，带一本书在手上完全是因为必须。以前他习惯一个人漫步校园，从宿舍出来到操场，到教学楼，拐到林荫路到小河边，然后再折回去，太单调太孤单了，回头一看连一个脚印都没有。人是需要陪伴需要寄托的，结果他选择了书，书是知识的缩影，和他的学生身份和搭配，同时展示一种含蓄和风度，的确很好。 当然，对于李立成来说，书的功用不仅仅在于它的陪伴和凭寄，也在于它的衬托和掩饰上。坐下来之后，李立成把目光锁在书上，思想却翱翔云霄漫无边际。人类有一个共同的可笑之处，你越是无所事事，就越是不能让别人看出你的无所事事，这样的担心让李立成很痛苦，有些欲罢不能。勉强撑了几分钟，李立成开始偷瞥左右，周围的人看书、听音乐，打闹嬉戏，根本没有人注意他，他的存在其实可有可无。这让李立成如释重负，轻松了许多，李立成把书搁在腿上，两手撑地仰躺着，春天的感觉就上来了，暖暖的，溶溶的，很饱满很世俗，随之而来就有了困意。
李立成真的不想让自己再睡下去，刚起来又睡不成猪了。但李立成确实不知道应该干点什么。 翻来覆去的没有头绪，随之而来的就是心不在焉。李立成心不在焉的扫视操场，一群人在阻截，带球，上篮。场面看上去很激烈，不过距离太远没有气氛，像无声电影，干瘪的很。近处花坛旁有几对情侣看书或是嬉戏，男的追女的跑，然后抱成一团，上气不接下气，周而复始，也没什么看头。真正有点意思的是教学楼前过往的美女，从塔松下透过去有很好的视角。他们个性张扬，魅力无限，既清纯又时尚，是诗歌和音乐的良好结合，她们使整个校园活力奔放，新鲜而热烈。李立成目不暇接，从一个跳到另一个，分析她们的比例，造型和重量，同时兼顾衣着搭配，浓妆淡抹，举手投足。忙活一阵之后，李立成发现自己很无聊，自己真是太无聊了。其实李立成可以去自习室，但他又承受不了那个空寂，黑板上醒目 “安静”是一种嘲讽。是很安静，雪白的墙壁，明净的玻璃，崭新的桌椅，整整齐齐同时空空落落，李立成在里面吼一声，回音在里面转转悠悠，余音绕梁呀。
李立成一口气逃出来，校园很大，可李立成不知道去哪儿，这种处境很滑稽。 父亲那句话斩钉截铁，无论如何你要把大学四年念完。这个老头很倔强，说话从来没有回旋的余地。上大学虽说不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儿，可鲤鱼毕竟跳出了龙门，你别搞得鸡飞了蛋却打了，家里不用你问，好好在那呆着，不管怎样，这个面子你得给我撑着。李立成就见不得父亲那个死要面子，活着非得让别人看吗？李立成和父亲的观念天壤有别，生活只是一种感受，鞋穿在脚上自己最清楚，绕着别人的目光转何苦呢。父亲说：上几年学把你都上傻了！
李立成自己也感觉现在的日子真的出了毛病，全乱套了，幸好还能吃能睡机体正常，然而毛病出在哪儿呢 ？就像这一大早下楼，好好的心情，一条路走到尽头却茫然了，何去何从没了选择，生活成了这种不知所措的堆积。 中午的阳光反而柔和了，不那么耀眼，还起了风，吹在脸上一阵清凉。小静这时把电话打过来了，电话里的小静轻快活泼，听得出有与春天相呼应的心情。他们之间的电话向来直接简短，开始为的是给见面留点空间，留点悬念，年轻人喜欢这个。但到后来却成了一种习惯一种模式，吵架时也这样，你吼一句我吼一句，然后没音了，两面剩下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小静今天穿了件带条格的棉裙子，上面是粉红小夹袄，下面是白靴子，头发是马尾扎的很高，看上去很精神，朝气蓬勃的。这时李立成抬起头，看到满眼的阳光，一根一根有的粗硕有的欣细。小静说大早上的你怎么躺着了？小静一边捋头发一边蹲下身子坐在了旁边。我们去图书馆吧？小静的问话是试探性的，当然更多的是希望同意。李自成双手交叉垫在了脑后，回答的很肯定，不想去，没什么看的。那我们去打羽毛球？昨天打了一天篮球，现在没劲了！李立成回答时没有抬头，小静的脸上有点挂不住，兀自看了一会远处，然后还是凑了上来。陪我逛逛超市吧，好长时间没出去了？小静说这话时满脸献媚表情，拉着李立成的手在那晃，女生撒娇是最有杀伤力的。但李立成今天很不对劲，手一摆，要去你自己去，没那兴致。小静的激情如潮水一样瞬间汐下，呼吸有些不均匀了，那你说干什么？声音明显有些高，李立成感觉出来了，但他没有挽救，还是一副懒散的样子。小静嗖地一下站了起来，猪，小静拍拍屁股说，就是个猪。
李立成经常把事情弄成这样，上次一块吃饭，两人都有很好的心情，刚唱完歌回来，兴奋劲还没有消，在等饭的间隙，小静不停的说，李立成认真的听，气氛很好。一番回味之后，小静开始策划接下来的事情，“一会干嘛，你说，一会干嘛去？”小静习惯于这样的问话，尽管算盘已经敲定，她还是要树立一下李立成的形象，给他一个主人翁的感觉，聪明的女人都会使用这样的小伎俩，但她们不会留足你回答的时间。“要不，我们去逛街吧？”这样的提议很随和，也很委婉。就算不想去，李立成也应该搪塞一下，随便找个借口也算有个台阶下，可李立成没有，李立成说：去你自己去，有什么逛头。在这样下去李立成感觉自己一定会疯掉，他真的不是存心的，说心底话，他是喜欢小静的，一天不见都想，虽然不会具体到哪一点，说不上是她的性格，笑脸，或者是她活蹦乱跳的样子，但那种感觉切切实实，甚至深入骨髓。李立成经常迷惑，我这是怎么了。
这样的硝烟已经弥漫有一段时间了，至于从什么时间开始，恐怕谁也没有在意。事情的发展往往没有那么多的转折，这跟水的形式一样，正所谓水到渠成顺理成章。李立成和小静之间从来没有过大动干戈的经历，短兵相接有太强的杀伤力，会招致难以承受的后果，他俩都没有敢尝试，更多的时候是话不投机、沉默冷战、不欢而散。李立成有过一挥而散的念头，如其烦恼纠结不如一刀两断。但他多少有些不忍，怎么说也是一份爱情呀，在这样一个有花有树有蝴蝶的校园谈一场恋爱，回忆起来都是一个梦境。这个梦李立成在高中的时候就开始做，虽然越来越真实，可毕竟还没有醒。李立成在回避同时是在等待，要是小静首先提出来或许会好一些，但小静没有给这个机会，小静在每一个关键的时候都会走人。
一个人躺在草坪上，李立成开始伤心的回忆，开始缅怀他的大一大二。是的，他也有过壮怀激烈的岁月。李立成通过高考，一下子跨进了大都市，跨进了高等学府，高等学府给李立成新奇崇高的景象，清一色的六层高楼乳白高大，庄严肃穆的立在那，展现一种温文尔雅；人工河清澈宁静，里面有莲藕水草，清风吹来又柔美又旖旎；那里的学生热情洋溢，见了你就笑，不笑都不说话，真像一家人，这个环境太好了，和自己的理想如出一辙。李立成曾把自己想象成雄鹰，想象成海鸥，现在有了空间没了局限，广阔天地任意翱翔，简直就是龙脱泥淖雀跃枝头了。李立成有了无穷无尽的遐想，感觉自己一旦融入其中，就可以放眼世界了。很长一段时间，李立成很充实也很快乐，因为有很多事情让他乐此不疲。第一次走进图书馆他就爱上了那儿，一排排的书籍分类摆放，浩瀚的很，那里面全是知识，全是学问。上高中是李立成就很想有几本书，几本属于自己的书，可物理老师没有让他这样，老师毫不客气的将所有课本以外的书从窗户扔了出去，这让李立成很气愤，他发泄的唯一方法就是不学物理了，这种愚蠢的方法太冒险了，幸好是当年大综合，没有给自己带来致命的影响，现在在这图书馆太好了，感觉都不一样，所有的书都属于自己了，谁也不能干涉。
李立成的所有课余时间都泡在图书管里，图书馆里的气氛很让人陶醉，干净、整洁、井井有序，同学之间互不相识，但目标是相同的，有一种同舟共济的感觉。偶尔遇见熟人，都会会心一笑，里面全是默契和认同。李立成那段时间是孤单的，每天的生活很单一，独来独往，但他并没有孤独，因为内心是充实的。他有方向有目标，一天一个进步。为了这些书，李立成做了长远规划，他将图书馆等分成八大块，分门别类文学、艺术、管理、社科……，一个学期消化一块。这个规划很伟大，太壮烈了，完成规划时，李立成都有些自我陶醉了，我要是涉及这么多领域之后，将是什么样子了呢？文学家？科学家？艺术家？说不准，也许都是。李立成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自己该如何称呼了。
一年时间，李立成有点封闭，这是他自觉形成的，他没有感觉这样不好，一个人就一个人嘛，行动自如无拘无束。可在别人眼里可不是这样，拿靳永的话，李立成这样太酸不活络，小集体主义。但这话被李立成驳回了，大集体被实践证明是不好的，是很落伍的管理模式。大家对李立成的独立特行后来也就熟视无睹了，每到周末，大家三五成群去参加舞会，社团，打游戏，李立成便把宿舍反锁起来，一个人踱着步子背唐诗，还真有点古人的味道。为此李立成熄掉了全部的灯，点上一根蜡烛，这样气氛更适宜了。功夫不负有心人，一年下来，李立成看完了图书馆一楼左侧的所有图书。虽然离宏伟目标相差很远，但李立成很满足，也很知足，回想自己刚进来时，收获颇丰。他能把唐诗三百首全部背下来，他知道了尼采，康德，海德格尔；也知道了海明威，念慈，村上春树，甚至都知道了米兰昆德拉。这些都是值得肯定的，李立成一直对自己的感觉有信心。
累了的时候，李立成会做两件事，第一是给家里打电话，汇报近期的学习成绩和进程，他早就把自己的规划给家里人说了，得到了父亲的充分肯定，父亲说，读书读书，上大学时干嘛的，就是让你去读书，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念成了什么都成了。李立成当然相信父亲的话。第二，李立成喜欢校园新区和老区交界处那条小河，里面有成群结队的金鱼。李立成每次去都会带一个面包，然后坐在石阶上向下扔面包屑，这时李立成的心情是轻松地，是单纯的，他不再思索社会的复杂，人情的冷暖，以及命运和前途的问题，他只是笑，看着金鱼的争抢，看着夕阳的斜照，看着穿白色裙子的女孩笑的鲜艳如花，他只是欣赏，以一种脱出物质的心境。 在这里我想交代一下李立成的父亲，无疑父亲对李立成的影响是巨大的，乃至是深远的。
父亲是一名教师，教了26年小学四年级语文，至今还没有转正。李立成还没有入学时就会数100个数，就会背a、b、c、d、e、f、g，捏笔的姿势跟字帖封面那人一模一样，这些成绩都归功于父亲。父亲把全部的精力用在子女的教育上，但是收获并不丰盛，四个孩子只有李立成最终修成正果，其余皆是半路扬镳。对此父亲很无奈，所以他把最后一宝压在了李立成的身上，李立成对父亲最深的记忆是父亲伏案备课，也就是小学作文描写老师最经典的镜头，不到40父亲背就驼了，不过这样正好，真正展示了一个教师呕心沥血的精神风貌。父亲教出的学生可是数不清的，最终走进清华、北大的都能坐三桌子，用桃李满天下形容毫不过分。然而父亲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没有应有的欣慰和满足，父亲说这些小狗崽子都是些忘恩负义的家伙，飞出去了就见不到鬼影子，我任劳任怨当了这么多年奶妈，等把你奶水吸干了掉头就忘了。
26年的讲台生涯，练就了父亲一副好嗓子和好口才，基于这一点父亲成为了十里八村炙手可热的知客人。所谓知客人相当于现在的主持人，当然他仅限于红白喜事流水席场所。在农村知客人可是一个很体面的活，席至半酣，不管你是姑妈还是大舅你都得站起来听他讲两句，其实讲话的内容很俗套，无非就是“月老先生法驾，诸位亲友荣光，淡酒薄菜，粗茶疏烟，承蒙赏脸，多饮几杯” ，要么就是“血伤先生连更继夜操劳费心，八大金刚作福，诸位亲友赐吊，孝子致谢”，就这几句，多少年了没有变更和创新，拿父亲的话这是传统的继承，规定好了的。规矩就是这样，就像晌午见了问吃饭，关心你了问孩子，问孩子一定谈学习一样，绕都绕不过去。但父亲喜欢这规矩，特别是别人问到李立成的学习。 的确，李立成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从小学到初中，每次考试都是名列前茅，村前村后的家长都以他为榜样。李立成的成绩没有捷径，是他的刻苦钻出来的，他能为一道几何题抓破头皮，也能为一篇作文彻夜不眠。在这里真正体现了兴趣决定结果这条真理，李立成就爱学习，所有的折飞机，踢球，捉迷藏等小朋友乐此不疲的游戏，都提不起李立成任何兴趣，李立成显示出与年龄极不相称的老成。每个夜晚不管是蛙声一片还是万籁俱静，李立成都能全身心的投入到数字的运算和文字的组合中，是真正的两耳不闻窗外事。功夫不负有心人，李立成一直记得年终考试的那些日子，特别是拿成绩单的那天，漫天飘扬的雪花营造出一个节日的气氛，在那堆孩子中，李立成的笑脸最红，洋溢着难以言说的自豪，没有一个家长能像父亲那样信心百倍的立在雪花中，迎接李立成的胜利归来，“又是第一？”“又是第一!”父子脸上洋溢着同样的色彩。然后父亲把奖状贴在堂屋的中央，确切的说是贴在“祖宗昭穆神位”的两侧，这种红黄相间的纸张左右扩展，多少给家里带来了点学问色彩。
当然李立成的学习也不是一帆风顺的，他也有分心的时候，是在初二。初二李立成多大了呢，十三四岁。这个年龄可是要命的年龄，你的思想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内分泌蠢蠢欲动，它分散你的注意力，左右你的思想方向，一不留神就被它牵走了。当时李立成坐在第三排，也就是教室的黄金地段，老师安排好了的。但老师把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安排在李立成的前面就很不妥了。小姑娘很活泼，上课时都不老实，一会捋头发，一会抓脖子，时不时还扭头问问这问问那。小姑娘有很好的头发，丝般润滑，一直垂到肩上，永远有一股洗发水的芬芳；小姑娘有很好的皮肤，于耳际有很好的弧线，绒毛下隐现淡青色血脉，温润如玉吹弹可破；扭过头来你还会发现小姑娘有很好的脸蛋，还有微微耸起的小胸脯，最是那小胸脯，随着呼吸在那上一下，下一下，快推到李立成的眼前了，都开始勾引人了。整个学期，李立成的思想一直停留在小姑娘身体上，他开始推测开始研究，怎么就那么协调，怎么就那么统一，怎么就毫无瑕疵无懈可击，女生的身体怎么能长成这样，都长到男生的心坎里面去了。理论研究之后李立成希望实践一下，他希望小姑娘回头问问题，再问一个，再问一个。显然在这时候供求关系不平衡了，李立成进入了漫长的等待和煎熬，但机会还是来了。是夜自习第二节，辅导老师没有来，大家都在埋头做功课，教室一片安静，能听到“沙沙”的写字声。突然教室一片漆黑，停电了。然后教室里一片唏嘘，接着就开始骚动，有调笑和叫骂声。这时李立成突然紧张起来，一个可怕的念头窜上头顶，捂都捂不住。他能感觉到血管迅速膨胀，他的思想里蹦出豺狼虎豹魑魅魍魉，一切邪恶占领制高点，向他发号不可抗拒的命令。李立成使出浑身气力来阻止，但思想由不得他，他的神经末梢嗅到了如花蕾一样的肉质芬芳，鹅卵石一样的浑圆溜滑，如一枚巧克力进入口中，一丝一丝的流淌…… “啊”，一声尖叫让教室里的喧闹戛然而止。“谁，谁的手！”小姑娘惊恐而又愤怒的寻找。同学们面面相觑，这时老师走了进来。李立成猛一寒惊，老师的盘问在周围如无声电影，李立成脑海一片模糊，一万只苍蝇窜来窜去，李立成不停的在给思想道歉，不是我，不是我。
期末考试成绩下来了，第十九名。李立成拿着成绩单不停的打量，怎么感觉都跟自己的名字不相称，向来后面就跟一个数，就是一个杠杠，怎么一下子多出来这么多画。李立成在正午的太阳下不停的徘徊，他在村前大梧桐下转了60圈，然后蹲在树底下苦思冥想。这个结果说到底不突然，李立成大致知道这个结果，但真的摆到面前了却发现自己完全没有准备好。关键是没法向父亲交代。回到家菜已经摆到桌子上了，有鱼有肉，这样的丰盛一年也就那么三五次。
父亲坐在正中央，是长者等待喜讯应有的姿势。“赶紧洗洗吃饭”。父亲今天没有直接问成绩，因为大叔在场，父亲不想搞得很张扬。李立成当然没有去洗手，谁都知道他去拿成绩了，成绩不亮出来这饭怎么能吃出气氛。在身体上来回抓挠一遍之后，李立成最终从屁股后面抽出成绩单递到父亲面前。父亲只看了一眼，脸上的笑容就凝住了，皱纹一根根下陷。“啪”，父亲一把把成绩单拍在桌子上，父亲的声音如脸色一样180°大转弯，说提就提上来了。“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就有脸回来吃饭！”父亲的脸色是酱红色的，和书上描写的关二爷有点像，这种脸笑起来会很亲切很和蔼，但怒起来是要杀人的。“你给我跪那儿，今儿你要给我好好反省反省。”所谓的“那儿”，就是祖宗牌位前，这是李立成家不成文的规定，凡是犯了事都得跪“那儿”，算是给祖宗一个交代，希望祖宗宽恕。但时下最要紧的是父亲的宽恕，因为父亲拿回了杨树枝条，这玩意可是要命的。父亲有一个习惯，不把枝条抽成枝干就不算完。李立成感觉脊背一阵阵辛辣的刺痛，他能看到杨树叶子一片片脱落，携带着汗液和血汁洒满一地，杨树枝慢慢的蜕皮，剩下一根白条条的树茎，抽下去，提起来，再抽下去……，这个时候母亲是不敢上前劝的，母亲知道什么事情都可以劝唯独学习上的事情不能劝。还是大叔说话了，算了吧，孩子也知错了，看都打的没好皮了。李立成倒没有感觉到多痛苦，相反他体会到了大酣畅与大淋漓，他的思想一下子回归了，只有“痛”才是最真实的，其余的一切都是幻想，都是自己骗自己的空中楼阁。父亲也许是累了，坐在那气喘吁吁“你的事老师早给我说了，我太相信你了。”“你说你满脑子都想的什么？”就是在这时候，父亲讲出了那句至理名言“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书读好了什么都有了。”
李立成是揣着父亲这句话再次上路的，他顺利把成绩找了回来。从初二到高中，从高中到大学，疲惫的时候，懈怠的时候，每天早晨起床的时候，李立成都默默念叨这句话。所以说成绩单上都要写“学习态度端正，学习目的明确”这样很有高度的批语呢，因为这两点实在太重要了。这两点把握住了，想不学好都难。
高考通知书是在8月10日寄到学校的，是第一批重点院校通知书。从班主任手里接过通知书那一刻，李立成如释重负，有种功德圆满后的宁静和懈怠。整个暑期李立成心神不宁，当父亲问及成绩时，李立成胸有成竹的回答：我能上！但到底能不能上，李立成还真的没底，他现在发现有敷衍父亲的必要了，反正就这一杆子买卖，交易了就成龙成凤，不行就是泥鳅了，泥鳅还管你什么？ 走到门口李立成发现院子挤满了人，四邻五舍七大姨八大姑都在。他们满脸笑容和汗水，忙前忙后忙上忙下。父亲左右的招呼着，不时拿眼睛眺望门外。是大叔第一个发现李立成的，大叔说，看，大学生回来了。然后大家都围上来了，睁着抢着看录取通知书。看，大学的楼都是纯白色的，树也比我们这高，大姨说。看人家这路，全是大理石的，一点泥巴都没有，小姑说。他们仅凭通知书的封面剪图开始勾勒大学。接着就是吃饭，从堂屋到院子，全是桌子，大家尽量挤着，不然哪够坐。村东头78岁的马大叔都来了，马大叔除了正月十五出一趟门祭祖，其余时间一概躺在床上，今天竟然杵着拐杖来了，父亲见这场景酱红色的脸不酱了，全是红色，是红光满面的红。也难怪，马大叔说，光绪三年到现在，这十里八村就再也没出一个秀才，这下好了，一定是坟头冒青烟了。 席至半酣，父亲照例让李立成出去。一吃饭李立成就钻进了自己的屋子，他很不习惯这样的气氛，全是寒暄，全是恭维话。父亲说，都是看着你长大的，怎么说也要出去见个面。李立成就搞不懂了，都看着长大的还没见过面？父亲说你个半吊子，你懂个屁。父亲把李立成牵到堂屋中央，照例先说两句：“各位亲朋高坐，寒舍蓬荜生辉。犬子愚钝，今侥幸忝榜，承蒙乡亲关照提携。席寡菜薄以酒带意，多饮几杯。小儿在此叩谢”父亲今天的讲话没有套程序，应该是自由发挥，李立成一直搞不懂，父亲一个初中毕业，怎么就满肚子文言古语。这时，父亲一只手压在李立成的肩膀上，示意他跪下，李立成跪下了，磕了三个响头。李立成知道这跪是要下的，这头也一定要磕，不然就是你装大，就是你看不起人。什么逻辑。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