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踏进县城中学大门的那一刻起,我内心就涌上深深的自卑。
报到的那一天,母亲和我乘最早的机班船坐到益林镇码头,再背着大包小裹,从码头走到益林镇圆盘路。左等右等,终于来了一辆破旧斑驳的公共客车。
不待汽车停稳当,集聚的乘客蜂拥而上追赶汽车,弥漫的灰尘中,母亲被拥挤的人群推搡着,硬把我塞上车。
母亲还不习惯挥手,只是仰着头,不错眼地盯着我看,汽车快速驶来又快速离去,弥漫的灰尘模糊了母亲的面目。
道路坑洼不平,汽车一路颠簸着驶进县城车站,我默默地下车,独自背着大包小裹,穿街而过,走向位于东大街的县城中学。
这是我第一次离开母亲,第一次来县城,所谓大城市的繁华和热闹,让我感到一种无所适从的紧张与压力,经大街两旁高楼反射的太阳光,让我一阵头晕目眩。
之前我去过最繁华最热闹的地方,就是离家三十里远的益林镇,置身县城才知道,我出生成长的村庄是多么的狭窄与落后。
到了学校,迎面是高大的门楣,“江苏省阜宁中学”几个大字镶嵌其中,阳光下闪耀着炫目的色彩,一条平坦宽阔的水泥路,从门口通向四层教学楼,茂盛的梧桐树站立路的两旁,三三两两的学生神态自若地穿过梧桐树的阴影,这些陌生的场景,既让我感到新奇,又觉得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威严。
不由自主地反观自身,松紧口黑条绒布鞋上沾着灰尘,小街裁缝为我做的新格子衬衫,在色彩鲜艳、样式时髦的连衣裙映衬下,黯然失色,还显得特别的简陋,我一时局促不安,胆怯了,自卑了。
高一年级六个班30个女生住混合大宿舍,分别来自于各个乡,有的和我一样,穿着普通,沉默寡言,举止木讷;有的穿着讲究,谈吐大方,能歌善舞,一看就是见过世面的,她们的父母可能是乡里干部。
有个乡一下子考进来7个,她们有人做伴,说说笑笑,唯独我独来独往,一个人上街买日用品,一个人去食堂吃饭,一个人去教室,内心感到从来没有过的荒芜,我真是羡慕她们,多希望有熟人同行。
除了寂寞,还有自卑。
城里有些女生不但穿着洋气,表现若若大方,还能歌善舞,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我和她们相形见绌,仿佛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我巴不得变成隐形人,好叫所有人看不见我。
最最让我无地自容的,是我的入学分数。
我的中考分数,虽然排全乡第一,但刚好达边录取分数线,那时还没有集资上学一说,如此说来,所有人的分数在我之上,我只能垫底,名副其实的吊车尾。
我从入学到读初三,成绩一直在全乡名列前茅,如今却落到最后一名,两相对比,我的自尊心大受打击,我感到难为情,时时刻刻觉得没脸见人,有个地缝钻进去就好了。
极度的自卑犹如无形的绳索,把我紧紧地捆住,甚至让我感到窒息,我整天缩着脖子,独来独往,冰着个脸,不与任何人接近,有时几天不说一句话。
自小到大,除了跟着母亲去大舅和小姨家一两天,很少离开过家,基本没有离开过母亲。
疯狂的自卑与想家,让我度日如年,每一天都是煎熬。
每天的午休与晚睡,只要头一挨枕头,我就泪如雨下,怎么也止不住,常常把枕头哭湿一大片。
就这样,吃不好,睡不好,整天胡思乱想,有时感到生无可恋,这种状态,放在今天,应该是抑郁的前兆。
有那么一个黄昏,我独自在宿舍门前的小树林里漫无目的地转悠,突然,灵光乍现:退学回家,不在这儿读书,离开这个环境,我还会感到自卑与难过吗?
对,退学,我要回到小村庄,回到过去那种无忧无虑的生活中去。我原本就是胸无大志的人,这个念头,犹如一束光,照进我忧郁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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