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食指与无名指之间夹着一根劣质香烟。银灰色的烟雾缠绕在她修长纤细的手指上。香烟远离她手指的那一端在幽暗的环境里忽明忽暗的亮着,她没有拉开窗帘打开窗户的习惯。她指尖冰凉,片片指甲晶莹剔透、光滑圆润,如珠似玉。
逼仄的出租屋里摆满杂乱的物品,粗质的茶几上堆放着高高矮矮的彩色瓶子,瓶子里装满了富含化学成分的乳液。这些化妆品是她高价购买来的。她喜欢花钱投资自己的美丽,没有哪个女子是不爱美的。她的脸对得起她所有的付出。坚挺的鼻梁,明亮的双眸,红润的嘴唇,嘴角始终透着一丝若有若无妩媚神秘的笑意。
她重新吐出一口烟雾,唇齿诱人,目光锁定在一只银灰色的行李箱上。十年前她十五岁,那时她什么都不懂,怀揣着对城市的希骥一个人单枪匹马出来闯荡。她从小就是个孤儿,过着寄人篱下的生活。她离开时一袭素衣,眼神清澈干净,头发高高束起,脖子下面左右两端的锁骨线条优美。
这十年她换了五个行李箱,从粉色到紫色,从紫色到银灰色。她忽然想到自己刚出来时还没有迷恋上香烟的温度。
上午十点整。
她打开那台老旧的电视机,屏幕上正在播放戏曲节目。她用手指弹了弹香烟,半截带着暗红色火星的银灰色烟灰掉落到地板上。她厌烦的关掉了电视机。透过厚重的咖啡色窗帘,她听到了街道上传来的汽笛声和行人吵吵囔囔的声音。
发丝,瓜子皮,指甲的碎片。房子里充斥着香烟的气味和她最喜欢的香水气味。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形象——女人的内裤。她心里猛然一悸,紧接着是沉重的思索。难道是自己病了?她有些不确定。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么一个瞬间联想到女人的内裤,她开始变得烦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野兽,一下一下撞击着箍住自己的铁笼。
她的头开始痛了,她经常头痛。她左手的五指张开插进自己亚麻色的头发里,洗发水的香味隐隐约约可以闻见。掌心连着的五根纤细手指猛一收缩,松软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她抬起右臂,朝着一只厚底玻璃烟灰缸靠近,未吸完的纸烟被狠狠的摁灭,金黄色的烟丝露了出来。
头疼欲裂。她的腹部突然排山倒海的翻涌着,逼迫着她走进卫生间。黑色的高跟鞋承载着她全部的重量在地板上敲出一串杂乱的声音。昨夜她和朋友们喝到很晚才回来,回到自己的出租屋已是深夜。她醉的不省人事,记不起来是谁把她送到了家。A?还是B?她脑袋嗡嗡的响着,依然头疼欲裂。胃部再次传来一阵强烈的痉挛,黄的绿的白的呕吐物从她的嘴巴里喷涌而出,她不得不弯下了腰,肚腹一收一缩着。卫生间里立刻弥漫着食物腐烂的臭气,所有的记忆犹如黄蜂一样密密麻麻的飞向她。此时梳妆镜子里的她狼狈不堪,面色惨白,嘴角还留有呕吐时的残留物。
她拧开水龙头,开始清洗着自己的身体,同时也清洗着昨天也许比昨天更早的记忆。
四年前她谈了一场不为人知的恋爱。对方是一个街头流浪歌手。她因觉得他唱歌好听就驻足聆听他的声音,他一眼就看到了人群中独特的她,那时的她干净的仿佛一朵梨花。有股野气。她在一家电子厂里上班,流水线上的工作。每天很累也很枯燥。他的歌声深深的打动了她,每晚她都会在下班后随着行人一起来听他唱歌,温婉有张力的声音让她迷恋。他留着斜刘海,刚好有一缕柔顺的发丝盖在眼角,一条褪了色的干净牛仔裤,棕色的短靴。他身上散发着一股与众不同的气息,说不上来是怎么样的一种,反正叫她喜欢。
后来,他们成了男女朋友。那是她第一次谈恋爱。他在街头唱完歌后会拿着挣来的钱带她去酒吧。酒吧里的氛围嘈杂,跳舞的男男女女,暧昧的灯光,激昂的音乐。白酒,红酒,鸡尾酒,他教她喝酒抽烟。她吸第一口烟时,呛得要命,不停的咳嗽,红色的温柔的灯光打在她凸起的胸前,她爱穿白色的长裙,仿若胸前落了一片红云。他看的出了神,忍不住伸手抚摸了一下那片红云。她心里一惊,随即面颊羞红,眼神躲躲闪闪。他顺势低头轻吻了她的嘴唇。她面颊更红了。
她以为那个流浪歌手是真的爱她了,想起他时脸上总是汪着一层甜蜜的笑容。她不介意他教她抽烟喝酒,不介意他经常带她出入灯红酒绿的公共场所。在那种暧昧多情的环境里,他们自然而然的拥抱亲吻。她把所有的美好都给了他。
一年后,流浪歌手消失了。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留下。她寻不到他,心里着急,一遍一遍拨打那一串长长的数字。空号,电话那头嘟嘟响了两声后就挂断了。她的泪水晕开在手机屏幕上那串长长的数字上……
记忆的黄蜂狠狠的蛰了她一口。她感到胸口发闷,随即是尖锐的疼痛。她把水龙头拧到最大,水哗哗的汇集在水池里,她猛地把脸扎进满池的清水里。冰凉贴着她脸上的肌肤传导到身体各处,她感到腹部的不适舒缓了许多。
流浪歌手走后,不,准确的说他就是一个骗子,骗取了她的感情和青春。她终日恍恍惚惚,不久辞了工作,在城市的某个角落里租了房子。那些年,她有了一些积蓄,她交了一些酒肉朋友,每隔几天就会去和朋友们喝一次酒。这样的日子麻木却减轻了她心里的许多痛苦。
她把脸从水里抽出来,再一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亚麻色的长发粘黏在一起,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亮晶晶的水珠。她抖抖两排黑色睫毛,豆大的水珠滚落下来,泪水随即在她的脸上纵横贯穿……
下午五点十分。
她洗了澡换了一身黑色的长裙,目光忧郁哀伤,她走到窗前,拉开那厚重的窗帘。夕阳金色的光辉透过那两面混浊的玻璃照射在她的黑裙上。出租屋里安静的异常。她打开手机,删除了所有留在这个城市里朋友的联系方式,随后她关了手机。
出租屋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屋内被人打扫的一尘不染,那厚重的咖啡色窗帘孤零零的缩在墙角,有阳光投到地板上。她离开了,拖着那个银灰色行李箱悄无声息的离开这座阴暗的城市。那些所有在不同的时间见到她却不认识她的路人都会看见:她穿了一袭白色的麻质长裙,目光干净通透,头发是乌黑柔顺的,没有鲜艳的红唇,一只银灰色的行李箱唱着欢快的曲子跟在她身边……
只是,见过她的路人中没有人会记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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