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砚蓝
那时我还在读高中,暑假时间相对比较宽松,作业不多也没有补习班,刚好打打零工赚点儿学费钱以补贴家用。亲戚介绍了一家面食作坊,加工当时很热销的一种玉米面大发糕。
每天早上三点钟闹铃一响,我就一个漂亮的鲤鱼打挺蹦下床,五分钟后,我已经登上自行车。东方还刚刚泛白,眨了一夜眼睛,此时正昏昏欲睡的繁星渐渐黯淡下去,我奋力蹬车爬一段挺长的坡路,直奔我的岗位,沸腾的暑期劳务就在这黯淡的星光下宣布开始了。
我的活儿很简单,就是刷洗锅笼屉。蒸锅是正方形的,笼屉自然也是方形的,木制的外框当中,每间隔十公分便有一条不锈钢的隔板,有点儿像游泳池的泳道。一锅发糕出笼能揭下六个笼屉,也就是说,我必须在十几分钟内刷洗干净三十六个“泳道”正反两面上沾满的“黄金甲”。
工具是一把腻子刀,一池热水,还有我保持六十度角的弯腰姿势和一双不能秒停的机械手。
一锅接着一锅,一个泳道接着一个泳道。那年代空调还没有出现,即使有空调,也不太可能出现在一个作坊里。蒸锅的热蒸汽弥漫在整个操作间,水槽里清澈的冷水迅速改变着温度和浓度,桑拿模式下,眼前只有浓淡不一的白色水蒸气,所有物件都似雾里看花。
一片白茫茫中,腻子刀只能凭感觉在泳道之间上下翻飞,而脸颊发梢脊背上,如雨滴般的大汗珠子在这蒸笼、热水槽和三伏天儿的重重包围下,毫不吝惜地欢快流淌,滴滴哒哒掉落进热气腾腾的水槽里。
那天早晨,来上货的小贩儿特别多,老板的催促声让我的“业务水平”突飞猛进,简直成了小李飞刀第二。汗雨让眼睛咸涩起来,视线也变得更加模糊。
突然,手指在滚热的池水里凉了一下,马上又热了一下,没时间去想,笼屉刷好了,捞出举起来查看是否干净,却发现右手大拇指一片血红!紧跟着,洁白的上衣袖口已被鲜血染红。我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原来,这些被我一遍遍用腻子刀反复打磨的不锈钢“泳道”,已经变得十分锋利,宛若一道道钢刃,切开手指怎费吹灰之力,热水又加速了血流,自然失血很多。
当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条长椅上,周围弥漫着来苏尔刺鼻的气味儿,右手拇指在一跳一跳钻心地疼,一个高个子男医生正在为我处理伤口。我咬住嘴唇,忍着疼一动不动地紧闭着眼睛。
“大夫怎么样啊,严重吗?有没有啥危险?”这是面食作坊老板的声音。“不要紧,血是没少淌,但只是伤了手指肚,没伤着动脉,放心吧!这孩子晕血,回去要多补充些营养,好好休息几天就可以了。”
“谢天谢地!我还以为割破动脉了呢,半条袖子都染红了,这大惊小怪的!喏,我还花钱买了这么多的水果!”老板长出了一口气,扔下医疗费就走了。
哈!那一天,我只工作了五个小时就拿到了全天的工资,还吃到了平时舍不得买的那么新鲜的大香蕉,觉得受伤了真好!
“血汗钱”,在我十七岁的字典里被清晰地注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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