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活

作者: 夭夭不妖 | 来源:发表于2024-04-17 16:32 被阅读0次

    [郑重声明,本文为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一.

    烈日下,田埂间,一老汉戴着草帽,用那小卖部一块钱俩的火机点了根十多块一包的呛人烟。

    烟雾缭绕,老汉眯起眼,好似站在田埂间抽上一根烟,就是无上的美事了。

    还有一件美事呢,他那打了二十七年光棍的儿子结婚了。

    他在这事上没帮上什么忙,这儿媳是他儿子自己辛苦来的呢,俩人在村里办了喜宴,不是在他那个水泥平房里,而是在另一处推了旧房起了新房,算得上小别墅了,整整有三层楼呢!

    那旧房是他老婆子爹娘留下来的,老婆子没个兄弟姐妹,前年老婆子死了就落到他儿子身上了。

    起房子还是件好事,这不去年起好了,今年就娶着老婆了。

    老汉躬腰背起他的深蓝色药水机,往他那水泥平房去。

    老汉儿子总说去他那住儿,老汉不愿意啊,他这平房离田近啊,走路也就不到五分钟。

    在田里远远的就瞧见平房了,在平房远远的就瞧见地了,这多好啊。

    一到家,就听着屋里的动静,老汉还以为是隔十亩田的王大爷又来找他修手机了呢。

    进屋一瞧,是他那儿媳,其实婚宴时他没怎么打量人,他一个老男人看着人姑娘多不合适啊,现在还是觉得不怎么合适。

    但不能拂了人家的面子啊,老汉尴尬一笑,手脚都不知道如何摆放了,他尽量显得自己热情些,“小徐啊,吃了吗?过来什么事啊?”

    “还没吃呢,没啥事,他买了排骨和鱼,买多了些,我这烧好了就先给您送过来了。”徐美年放下带来的饭盒,一叠一叠地打开,“明儿个您再给我送来,我好下次再给您送菜来。”

    老汉应了声好,想着人还没吃过午饭,便赶忙催人回去,“快回去吧,别饿着了。”

    徐美年也不再留,她丈夫还等着她呢。

    老汉又点着根烟,望着人离去的背影,心中一声叹息。

    长得多标正的一姑娘,文静,说话又温声细语的,还这么贴心。

    想当年,老婆子没文化,嗓门大,不讲道理,又蛮横得很,干了什么麻烦的事就要嘴人,一有气见着人就和什么人吵。

    老婆子瘦成了个杆,黑呦呦的,鼻子不高,眼睛不大,这姑娘有些胖胖的,胖得刚好,皮肤又白,鼻子有些挺,眼睛大,长得好看呢!

    这么想着,口干舌燥,身下一阵邪火,老汉猛吸一口烟,过肺。

    四十七的人了,怎么成老不休了,老汉这么想着。

    二.

    晚间,与他隔了十亩地的王大爷过来找他了,他那个手机又坏了。

    这时新东西老汉也有,前两年他儿子给买的,是国产的,抗摔得很,平房里还装了网络,听儿子说一个月要交八十呢。

    虽然用不着他的钱,但还是肉疼,他这六亩地,一年种一季水稻,种一季小麦,除去成本,一年也就能赚个一万三四,带着汗水的钱啊,儿子也没什么大文化,想来也是辛苦钱啊。

    王大爷捧着个手机,愁眉苦脸的,“老许啊,这手机我关了,怎么还有声啊。”

    老许不用看就知道,他这手机又卡顿了,屏息了,那后台还在响呢。

    可王大爷怎懂这些啊,他只知道手机一直响,他关不掉。

    老许按了下开关键,见没反应又再按了一下,指头一划再一划,关掉了那吵人的视频后台,他再一次提道:“换个手机吧,这卡着也玩不着啊!”

    王大爷一声不吭,只是盯着手机。

    “你儿子给你打视频电话,你也卡着,怎么聊啊。”老许又道。

    他心知肚明,王大爷的儿子根本不乐意找王大爷通话,王大爷什么都好,就是太抠门了点,对自个老婆子抠,对儿子也抠,对自个也一样。

    他今儿个劝他,没指望他听进去,但不知怎的,王大爷竞点头称是了。

    真是见了个鬼,老许想:王大爷是不是得了什么病了,知晓自个活不长了,就不在乎钱了。

    王大爷突然叹了口气,突兀地转了个话题。

    “老许啊!有钱好啊,有钱儿子就肯来看你了,”他一拍脑门,恍然又有些落寞,“忘了,你儿子孝顺啊!”

    “我儿子现在比我有钱多了,做老板了,瞧不上我这点钱了…”

    老许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他们这个年纪,或多或少,都愁这个啊,愁儿子不孝顺他们,不管他们。

    想他们付出什么,孩子会不会不回来看他们。

    亲缘是浓重的,情感啊是从前朝夕相处来的。

    因常年劳累,过苦日子,五十多岁的王大爷,面黄肌瘦,已经到了力不从心的时候了。

    王大爷又在回忆着他儿子六七岁时的美好,却提不得他渐渐知事的时候。

    老许就这么听着,时不时应上几句,陪他这个老友打发着饭后的闲暇时光。

    “人老了都是一个人啊。”王大爷以这句话结了尾。

    老许想得却是王大爷还有老婆子。

    三.

    平房前的土地都种着菜苗,清晨的柔光落在苗上,番茄、黄瓜、茄子、辣椒、都还是小苗呢,菜花谢了,老许掐了一把叶下面条吃。

    在此之前,老许先给小苗烧了些水,虽然不知道能活几株,照顾好说不定都活呢!

    烟囱白烟升空,水烧开,面下锅再捞上,三下五下吃了面,把锅碗洗了,又借着灶里的余热烧热了水,打算留着晚上洗脸洗脚。

    停下手脚刚坐下,老许又想起要把饭盒给儿媳送去,无奈又起身。

    他走在土路上,泥土凹凸不平,有些硌脚,踩习惯了,走得就快了。

    老许路过那一处老旧的空房,那上了锁的门,竟打开了,院里曾经长出木门缝的杂草,也都消失了,房屋门窗也干净了不少。

    老许继续往儿子家那走,心里想:是哪家老人从外地回来了。

    走了十多分钟,到了儿子家,老许仰头一望,心里五味杂陈,他儿子出息了,他一个老头什么忙也没帮上。

    他还没进门,儿媳就迎了出来,老许与她寒喧了几句就说要走了,水在锅里热着呢,凉了就不好了。

    回程的路上,老许又瞄了眼那开了锁的老旧屋子,这一次他瞧见了屋主人。

    柔光下,那人像是罩了层雾,微胖,很白,面上带着岁月舔舐的细纹,绷紧的苹果肌上浮起红云。

    那双眼眸,像极了他的老婆子,那形状,和那倔强,老不服输的眼神。

    老许愣是看呆住了,许是目光过于明目张胆,那人竞朝老许看来。

    她手指着远处老许的平房,笑容就没下来过,“唉呦,你就是住那头的老许吧,王大爷昨儿个还和我提起,说你是个好人,帮他修过好些东西呢!”

    听了这话老许也不知道怎么回,只好沉默。

    “我姓王,叫我贵英就好,我这有一条我网来的草鱼,你拿回家吃去。”说着就往屋里去,嘴里念着,让老许等一等。

    当老许拎着个近三斤的草鱼时才反应过来,这时王贵英都已经道了别,进屋忙活去了。

    带着韧的干草穿着草鱼嘴,鱼新鲜的像是刚从水里上来的,走几步这鱼就扑腾几下。

    得找些合适的吃食还人情,那王老婆子好似也是一个人,老许记了记。

    四.

    这日子平静,枯燥啊!

    过了三日,王大爷又来寻老许消磨时间了,老许这时正在给鸡拔毛,王大爷还没凑近就闻到了腥臭味。

    王大爷也不掩着惑,“什么大好日子啊,杀个鸡吃?”

    老许也不瞒他,“唉,哪有好日子,住前边的王贵英,给了我条鱼,想着还个人情呢。”

    这下找着了话头,王大爷当即聊起了王贵英,“她啊,算是我姐姐,是我爹和一个寡妇生的,生了她就死了,她十八岁就离家打工去了,再没回来过,听说她和村里一个农民私奔了,几十年了,前年农民工死了,她这才回来了,现在她住的房子还是那个农民的呢!”

    “我去跟她说几句话,她还不太乐意搭理我呢!诶,你说当年她跑啥,我爹又不是没给她饭吃,现在和她娘一样是个寡妇,还不如呢,孩子都没有,日子哪有盼头?”

    老许低着头继续用镊子拔鸡毛,略大的毛拔完了拔小毛,时不时嗯几句做回应。

    王大爷说得口干舌燥,一看老许手里的鸡,又开始念叨,“你这鸡咋这么肥?”

    “吃的谷子,光吃不下蛋啊,再喂下去都亏本了。”话说完,老许终于将可见的小毛拨了个干净,他脚都坐麻了,他提起鸡起来,打算将鸡一分为二,一半还人情,一半塞冰箱冷冻里。

    “光吃不下蛋,你说那王贵英不也是…”

    没等王大爷说完话,老许就开了口,“难怪人不乐意搭理你。”

    这么多年,王大爷嘴上还是没个把门,不见得他在人面前能说什么好话。

    “啥意思啊?”王大爷还是颇有年轻时的傻样,忘性也大,见老许光顾剁肉不说话,他又聊起了其他。

    聊着聊着又聊到了他的儿子,又是不给他打电话,又是过节不回家,左右就是他儿子不愿意见他,不愿意回来。

    到了十点,王大爷回家做饭去了,他家老婆子去城里看儿子了,去了有一个月多了,说好一个月就回来的,到了日子,也不见给王大爷打个电话。

    老许知道他心里落寞,他也不是个坏心思的人,就是抠门些,嘴笨了些。

    他为了钱忙碌,攒着钱,不就是为了老了,儿子能多看看他嘛。

    因为没钱不照顾老人的人,在村子里这种情况多得很,那种走几步路就喘的老人,拿着养老钱,一年买几袋米,吃着自个种的菜,钱都不知道往哪花。

    老王儿子还算好的,前几年还回来看老王,给他买手机装网线,一遍遍教人怎么打电话给他,教他刷视频打发时间。

    老王就是笨啊,原本多好的日子啊!

    五.

    老王走后,老许就将那剁好的半只鸡装进了塑料袋,塑料袋他还特意洗过了,就是看着不怎么新。

    到了王贵英家,木门掩着,也不知道人在不在家。

    老许一敲门,那门就被敲开了,他又喊道:“人在家不!”

    “在呢!”厅里传来回应,脚步声渐近,王贵英出来后望着老许,有些拘谨,“什么事啊?”

    “杀了只鸡,给你送半只尝个鲜。”老许递给她后,就要离开,道了一句:“没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我有件事想请你帮忙。”王贵英赶忙叫住他。

    她今天穿件浅蓝色碎花衬衫,很是凉快的衣裳,老许心都平静了些。

    老许问:“啥事啊?”

    话说出了口,接下来就顺畅多了,“我家这个电视怎么也调不出台,屏上都是蓝的,能帮我瞧瞧吗?”

    老许帮王大爷修过电视,自家电视也都是自个修,经验十足,进屋一看就知道哪出了问题,“你那锅子摆得不对,没信号。”

    老许又看了看接线,见没问题就上天台调锅子去了,王贵英跟着人学着怎么调,老许原打算让人在屋看着有没有信号的,见人上来也没说什么,他告诉她技巧,“往南偏西的方向慢慢挪。”

    调了个大概的方向,老许下去一看,有信号了。

    王贵英笑眯了眼,眼角三道皱纹,她连连感谢道:“谢谢,麻烦你了,我找人帮忙搬过来时磕了一下,我还以为磕坏了呢,就指望着看电视解闷呢,真是太感谢你了。”

    三天前就坏了,老许有些恍惚,老婆子也爱看电视,还记得前年,那段时间农忙,老婆子身体不好,他自个从早忙到晚,回来倒头就睡。

    那几天他都没听到电视的声音,他还以为老婆子打麻将去了呢,她那老胳膊老腿的没人陪着摔了就不好了。

    他特意回早了一些想一探究竟,老婆子没出去打麻将,只是坐在电视前,望着黑屏发呆,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一问才知道,电视坏了好几天了,老婆子也这样坐了好几天了。

    “我给你留个号码,下次坏了你直接找我。”老许道。

    “行,太谢谢你了。”王贵英找出个旧本子来,翻到空的一页,把笔递给老许。

    老许写下号码,没事了,老许就回了家。

    六.

    儿媳隔三差五来送菜,老许隔三差五去还饭盒,还饭盒时又总给他塞东西。

    夏天东西放久了容易坏,老许总是会送些东西给王贵英,王贵英也时不时的送些她买的菜,网捕来的鱼,两人也从拘谨变得熟络。

    也就三四天见上一次面,其实也称不上多熟络。

    但似乎还是惹人误会了,他去儿子家时,儿子试探地问他是不是喜欢人家。

    老许摇头否认,他没有这打算,人家也没这个心,两人只是邻里帮帮忙,遇见时聊上几句话,双方都没这个意思。

    “一个人过惯了。”老许回道。

    老许儿子知道他确实没这个意思,也就不再说了,转而说了媳妇想要孩子的事。

    “我以为她不想这么快要孩子呢,我们谈了两年,才刚结婚。”他面上满是喜色,他畅想着和她的以后,“我还有些存款,接了个工程,工地忙得很,以后…”

    老许静静地听着,他想他儿子一定是个好父亲,一个好丈夫。

    回到田里,已是黄昏,老许望着翠色的稻,草帽垫到田梗上,坐了下来,点燃一根烟,腥红的火光衬着落日的余晖。

    黄昏是如此的美妙,可一个人的黄昏是那么的无聊,有心无力。

    生老病死,他才到个老,等到了病,到了将死……

    算了,黄昏是这么的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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