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六）

     

  疫情发生之前我开车回了一趟老家。返程路上，经过苦竹坪的时候，透过车窗玻璃，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街道左边走了过去。我停下车，放下车窗玻璃，朝他大喊：＂老表！＂

  他看了看我，好像不认识我一样，转过头笔直走他的路。

  ＂老表，你怎么不认识我了！＂我伸出头，向他的背影大喊道。

  旁边的路人拉住他，指着车子上的我给他讲，＂有人喊你呢！＂他转过身，顺着招呼他的路人的手指着的方向向我走来。

  ＂你喊我的？请问你是？＂他满脸疑惑地问。

  他的脸比过去大得多，有些浮肿，上嘴唇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根黄白的胡子，额头和眼角已经有了皱纹。我竟然见不到过去那精神的小脸，上嘴唇翘而有神的八子胡，说话时全是笑容的姑表兄了。

  ＂我是良才老表啊！你认不出我了？＂我真有点怀疑是我老变相了，才让他认不出我来的。＂听说他做过手术，打过全麻，可能记忆力减退，才认不出你的。＂妻在车内对我说。

  ＂良才⋯⋯老表？哦，有点印象了。你真的是⋯⋯良才老表？＂他口齿有点不太清晰，费力地断断续续地说。他说他打工时患了病，做了一次手术，记性不好了。我将在老家自己做的苞谷粑粑给他送了一袋，才与他告别。

  这个姑表哥是我大姑的大儿子，大我两岁；我们俩还是初中同学。他的老家在白塘坪，也就是在1995年中央电视台＂新闻直播间＂曾经报道过的＂天梯＂所在地。那可真是深山里的山上人家，进出山里极为不易。我们俩一起在龙潭坪读书；在假期，我经常到他家里去玩。去他家的那个山路可真的很陡险，主要的路程都是在悬崖峭壁之上，有几段涧崖全靠搭木为桥方能通过。在走过几十里山上之路后，最后爬上一壁山崖才到那所谓的白塘坪。

  至今让我难以忘怀的有两件事，其一是他教我打火铳。那个时候大山里禽兽多，山里人家多半户户有火铳，树上打野鸡，地边打野猪，这是常事。老表教我如何在铳管里筑火药放铁砂，又如何在铳枪机键处安装小小的引火炮，然后将火铳架在木窗架子上，让我如何瞄准。最后胆量要大，扣动扳机，砰地一声，惊心动魄，铁砂子打中设置的板子上，全是一些小孔洞！在已经走过的人生中，我还只在老表他的老家打过火铳呢！

  还有一件事情是买皮鞋。十五六岁的少年是极爱时髦的。老表那个时候极爱打扮，头发中分，梳得油毛水光的。但他极不满意自己的穿着，特别是脚穿解放鞋让他感觉自己特没面子。他悄悄地攒足了钱，邀我从他家里走几十公里的山路，一直走到苦竹坪的供销社，买了一双油光发亮的皮鞋；然后我又陪着他走几十里路赶到龙潭坪，在街上给皮鞋底钉上马掌。当时，老表穿上钉着马掌的皮鞋，咔嚓咔嚓地迈着步子，神气极了！后来我也买上了皮鞋，在皮鞋底钉上马掌，这就是跟老表他学的。

  后来，我们渐渐长大，我们各自走着各自的路。老表成家，外出打工，然后把家搬到苦竹坪的街上，然后长年在外打工养家，我和他就几乎没有交集了。至于他如何在沿海打工时患病，如何做全麻手术，我则更不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