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的生命是一本不忍卒读的书,命运把我装订得极为拙劣。——这是《我是范雨素》一文的开头,极容易让我联想起张爱玲的那句名言:“生命是一袭华美的袍,上面爬满了蚤子。”然而,张爱玲是那种身穿旗袍、气质优雅的贵族才女,范雨素却是衣着朴素、满脸沧桑的北漂打工嫂。
时光会老,但文字永远年轻。隔着岁月这条长长的河流,无论是在张爱玲还是范雨素的文字里,我们都看到了一枝文字盛开的花朵,那是属于我们每一个心怀文学梦的人共同的馨香。在文字的世界里,我们都自由、平等、喜悦地呼吸着高尚的精神氧气。
范雨素红了。可在红之前,她只是一个普通平凡的家政女工,卑微得如莽原上的一棵野草。经历苦难的家庭、不幸的婚姻,她独自带着两个女儿漂泊在大城市,做着一份被人瞧不起的保姆工作。吃饭的时候,雇主在她的面前摆一盘便宜的素菜,拿出一双一次性筷子,对她来说,那是一种被歧视的刺痛,却又无可奈何。
一路走来吃过很多苦,这使她的内心变得柔软。从小在文学一点一滴的熏陶中,那盏不熄的精神之光愈发明亮起来,她把苦难与心事化作了笔下的文字。她的文字,厚重、精致、汹涌且节制,像一把把利剑直指人心,又像一道道微澜轻抚着我们的灵魂。
二
《我是范雨素》的走红,在这个全民娱乐、快速功利、文学边缘的年代,我们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要感到悲哀?!
因为当我们习惯了讨论某明星离婚、某明星出轨、某官员落马,习惯了讨论逃离北上广、高房价、学区房话题之外,我们还能否接受这来自底层的惊喜,来自小人物的“平凡的感动”?
好多人惊叹:范雨素让他们开了眼界,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但这个世界一直存在着。我们用不着以自以为是的悲悯来俯视着赞叹他们,殊不知,他们执着塑造的文学梦想,反而衬托出我们大多数人的肤浅、功利、浮躁的世俗丑态。
在谋生之余通过写作而让自己的精神生活有所依傍,这是很多人所梦寐以求的生活状态。一张安静的书桌,一种乐观甚至充满超越性的人生价值观,这也是很多人所追求的活法。范雨素式的励志故事并不意外,或许因为我们离土地越来越远,习惯于顾影自怜,所以容易被这种朴实无华的文字所感染。
范雨素的文字,犹如互联网时代的一股清流,这样朴实的表达,它所吸引的关注、营造的穿越般的阅读体验,以及由此产生的话题效应,更多的是要引起我们对精神信仰的思考。但愿心怀梦想与孤独坚强,不会成为我们这个时代的“奢侈品”。
三
很多人会很自然地把范雨素和那个靠一首《穿过大半个中国去睡你》而走红的残疾诗人余秀华作比较,无非是因为她们身上有着同样的标签:底层、弱者、贫困、歧视、艰难……但在被残酷社会现实压榨得干瘪枯燥的生活里,她们都在执着地用文字寻找着精神滋润的源泉。
其实,我们身边很多人也是“范雨素”,也同样在漂泊蜗居的现实里,用文字支撑起精神的栖身之所:正如我在《心怀写作梦,在物欲横流里做一名“精神贵族”》一文中写到的“葱油饼大姐”赵林,曾经的“保安作家”刘永;在《生活有多艰难,日子就有多珍贵》一文中写到的打工诗人邬霞……他们都是通过文学感受个人状态、反省生活意义、思考社会问题,完成对于自身的疗愈乃至救赎。
此时此刻,我又想起了《那些淹没在尘世里的才华》一文中的怀才不遇的师兄、会写诗的擦皮鞋的小姑娘,还有那个一直苦苦挣扎、却从未放弃追逐文学梦的自己!
我不也是“范雨素”吗?父亲早逝、家境贫困、母亲靠捡破烂供养我和哥哥上学,然而,我俩都只能上到中专,而后进入城市务工。十多年来,我做过推销员、给人擦过地板、当过流水线工人、摆过地摊、睡过天桥;尝试过一天只吃1个包子,连1块钱公交车都坐不起;经历过为了房租便宜一个月搬六七次家,为了业绩被客户赶出门外淋雨还臭骂一个小时……
虽然现实就像一丛丛让我遍体鳞伤的荆棘,但好在文学梦成为我温暖与疗伤的港湾。在繁琐的工作之余,在逼仄的蜗居里,在昏黄的灯光下,那副原本疲惫不堪的身躯仍然固执地拿起笔,在苍白的纸张上写下一行行歪歪扭扭的文字。
四
从最初的一本本或厚或薄的日记本,到后来的一个个或长或短的WORD文档,再到后来的一张张绿油油散发墨香的稿费单,这些点滴汇集起来的梦想,像一道石缝里漏进来的光,照亮了我那贫瘠荒芜的青春岁月。
可是这点光太弱了,像狂风中的小草那般无助无力。正如大量的民间科学爱好者的钻研和发明一样,在这个专业化、职业化程度越来越高的社会,一个个领域都筑起了高高的壁垒,没有接受高等教育,一般人是很难企及的。再加上数字鸿沟造成的技术门槛,让这些人的梦想,更是被时代甩在了遥远的角落里。
尽管这些年来,我已在全国各大报刊发表了上千篇文章,写下了几十万字,出版过一本散文集,加入了作家协会,成为了签约作者……但是又有什么用呢?我依然过着拮据的生活,家庭的重担一天也没有减少,依然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中感叹着流年的易逝……
范雨素说,我不相信文章走红会给我的生活带来什么改变,我也没想过靠文字改变生活,我也习惯了靠苦力谋生了。
是啊,文学的光亮与现实的残酷,好像是永远不会相交的两道平行线。这些年,我见过许许多多的“打工作家”,他们有些才华横溢,有些意气风发,有些诗情满怀,他们中有人获过大奖,有人上过《人民文学》,有人出版过作品集,然而,绝大多数改变不了他们潦倒的现状。
更可怕的是疾病、灾难、以及突出其来的不幸,让他们原本沉重的生活雪上加霜。我见识过一个花季少女因笔不耕辍猝死在键盘上,我也见识过一个文学青年在创作盛年却被癌症夺去生命,我还见识过一位中年妇女焚烧了自己的诗集到建筑工地打起了零工……
难道他们错了吗?文学梦又意味着什么呢?
范雨素说:“人活着总要有点事做吧,我挣钱是为了让自己吃饭让孩子吃饭,这是生理欲望。写小说是出于一种精神欲望,是一种希望,就像罗素说的,有事做、有希望、能爱人”。
五
活着总要做点什么吧?我是无能的人,我是如此的穷苦,我又能做点什么呢!
我在北京的街头,拥抱每一个身体有残疾的流浪者;拥抱每一个精神有问题的病患者。我用拥抱传递母亲的爱,回报母亲的爱。
——范雨素说,我有了一个念头,我碰到每一个和我一样的弱者,就向他们传递爱和尊严。
多么善良而纯净的心灵,多么朴实而伟大的心愿!从这个意义上来讲,“范雨素”的走红并非偶然,至少,她引起了我们对平凡生活的关注,把目光转向那些曾经漠视的角落,捡起丢失已久的真实的感动。
是的,我们的生活中需要这样的“范雨素”:或许,他们在物欲横流的社会现实里,大多是活在底层的、贫困的、平凡的人;但在书香扑鼻、以梦为马的精神世界里,他们都是一个个骄傲倔强、乐观积极、神彩飞扬的富豪贵族。
《人民日报》这样评价道:写得好或者不好,可能并不太重要。重要的是,一个育儿嫂以自己的文字让我们看到:即便在飞机轰鸣而过的出租房里,也还能找到不同寻常的人、遇到不同寻常的事。她提供的与其说是文学,是真挚带来的感动,不如说是文学印于书本、行于网络之外的鲜活形态,是生命与社会仍然存在无限可能性的惊奇。可以说,这些普通的文学爱好者,在以语言为武器对抗存在的荒芜之时,也给予扁平化的时代以深度。
真心希望,下一个“范雨素”的出现,我们不再是惊艳与感叹,而是由内而外的尊重与赞赏!
(作者:危笑天,原创文章,未经许可,禁止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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