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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你去世的消息，是母亲告诉我的。
今年年初一拜年时，在立忠二爷家的院子里，当时我正跟着哥哥嫂子们给二娘二爷拜完年往外走，感觉有人在背后碰我，我回头，看见了你。那时天还未亮，我的眼镜片上盖着一层雾气，隐约看到是你站在那，笑呵呵地看着我……
“你躲这干嘛，黑灯瞎火的。过年好！”
“我这不是在等你嘛。”
“嗯？我咋没看见你呢。”
“我早看见你了，哪天回来的？回来待几天？”
“廿八回来的，打算初三回青岛。”
“这么急啊，也不多待几天陪陪俺四叔四婶。”
“唉，这不是怕病毒嘛，万一再爆发了……我先去别家拜年了，有空咱俩坐坐。”
“好好……”
这是咱俩的对话，却成了最后的永别。
从记事起，咱俩从未红过脸吵过架，天天腻歪在一起，不是你来我家，就是我去你家。还记着咱俩做过的糗事吗？一起光着屁股满胡同乱窜，一起撒尿和泥巴，一起偷葡萄逮蚂蚱，一起打谷荻拾蘑菇，一起剜野菜捡柴禾，一起上下学写作业……
小时候，你爱听故事，每天都会去你爷爷家听他老人家说古。老爷子一边干着手里的活计一边认真地给讲述着，你就坐在那安静地听着，我却没有耐心，总想拉着你去胡同里玩儿。不过，我俩都爱听评书，还有相声，经常一起守在收音机旁，听单田芳的《隋唐演义》、刘兰芳的《杨家将》《岳飞传》还有袁阔成的《三国演义》。你爱学习，好读书，小学时，拥军和你永远霸占着全班一二的位置，而我却是倒数，老师喜欢你却是厌恶我，但这完全影响不到我俩的关系，照样一起上下学一起写作业一起去胡同里撒野。那时的你，写作业有个习惯，做数学题喜欢一边写一边口里念叨：“2+3=5”……我却省事了，干坐在一旁，就等着填上你喊的答案了。还记着三年级第一次写作文《第一次做饭》，你写的被老师作为范文在课堂上给大家朗读，而我却被叫到了办公室挨了一顿批，张老师拿着我的作文本敲着我的脑袋：“你看看你写了些啥，标点乱用狗屁不通！你看看人家王咸坡写的，亏你们还是兄弟俩，差别这么大！回去重写！”这个事儿你自然是不知道的，这丢人的事儿我哪能跟你说呢，自上学以来，语文课上的看图说话你一向是被表扬的。不过，对于学习，我向来不在乎，不就挨老师几板子嘛，管他呢，你那时笑话过我么？我想你不会的。自从老房子拆了，我家搬离了老胡同，咱俩不能再像之前腻歪了，但一有时间还是互相找到一起，你看，打小的友情怎么会被距离扯远了呢？
你有一个嗜好，喜欢吃茶壶底下的茶叶沫子，每次等爷爷喝完大茉莉，你就会从茶壶里掏出茶叶沫放到嘴里大口咀嚼，我站在旁边看着，你吃得真香啊！四年级有一次数学课，你被老师点名：“王咸坡，你在吃什么？”你站起来，从嘴里吐出了一小撮已被嚼得稀烂的纸团，一向不苟言笑的王老师被你逗乐了，说了句你是属猫的。不知你现在还爱吃不？（笑）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知道了学习的重要性，慢慢懂得了我成绩的好坏会影响到咱俩的关系，你父亲也就是我大爷是不乐意我天天缠着你的，担心我把你带坏拖拉了你的学习。你看，这是大人们的世界。不过，我倒要感谢你，你并没有因此疏远我，咱俩照样是雷打不动的好伙伴。
自从上了初中，我分在一班，你排在四班，一排教室四个班我俩占着两端。我们的同学从村里的42个人一下子变成了这个年级的200多个，咱俩见面的机会少了，因而在一起的机会也少了，我们各自都有了比小学时更大的社交圈子，我们的关系就如同那排教室被隔在了两端。不知什么原因，你的成绩下滑严重，最终导致初三时你排到了普通班，而我分到了重点班，咱俩自此开始走上了平行线。
转眼我上了高三，那年你从技校毕业，工作被分配到离我不远的寒桥畜牧兽医站。那天你骑车来看我，我正在画室，两年不见，你还是那个样子，矮矮的个子圆圆的脸，厚厚的手掌，指头像小棒槌，从小我父亲就说，看你手相你是有福气的。你搬了个马扎和我坐在一起，跟我说你现在的工作状况，中午你带我去镇上吃火烧，你说你挣钱了，我要有困难尽管跟你说，于是我厚着脸皮说没钱买水粉颜料，你掏出了30元递给我，那是1993年的30元钱啊，那年你才18岁。看你那得意的样子我也替你高兴，自小在一起的我俩又因为地理的关系走近了。每逢二七寒桥大集，你都会提着皮包去那些肉摊上收税，偶尔会来看看我，回家我跟母亲说起来，母亲总夸你有出息。时光的脚步很快，转眼我去郑州读大学，咱俩又断了联系，有年放假，回家听母亲说你下岗了，因为学历的问题。那时的你想必很痛苦，天天跟着工程队出工干活，这哪是你那身板干的了的？但生活就是用这种方式考验着我们，有顺的时候就有不顺的时候，坎坎坷坷起起伏伏，以此历练我们的意志呢。
咱俩的见面缩短到只有大年初一拜年时碰见说一声过年好，然后约着若是有空就一起喝口茶聊会儿天。我们的话少了，不再是童年时的样子，那时的天儿蓝鸟儿欢，而成年的我们都已被生活困顿着，大学毕业后的七八年，我的日子也过得凄惶，工作不稳定收入不稳定，难啊！我从来没跟你提过，是啊，哪能说自己的不好呢？人前是要显贵的，哪怕是最好的小伙伴，心底里也有一丝的虚荣心在作祟。那时的我也理解了你的处境，我俩在各自的轨道上努力地爬行着，为的都是要活出个样子来。
再之后，关于你的消息，我都是从母亲那儿听来的……
“桂林结婚了。”
“桂林去纸厂上班了。”
“桂林去济南培训了。”
“桂林在草碾那边买楼了，全家都搬那去住了。”
“……”
还记得不？咱俩唯一一次通电话是在2014年。当时我正在上班，你来电话，听声音显然是喝多了，我问你在干嘛，你说正在参加本家一个侄子的婚礼，这个侄子也在青岛工作，你说跟这位小辈提起我来他却浑然不知我是谁，你当时气愤不已，这些小辈太不像话，连自家有个叔叔在青岛都不知道，我笑着安慰你说我这天天在外，人家不认识我也正常，你生哪门子气呢？不过我心里明白，你是以我为荣呢，说起你最好的小伙伴混在青岛你也是自豪的。
我一直喜欢喊你的乳名，即使现在见面我依旧叫你桂林，在我，这是最亲的表达。虽然你长我一岁，但我从没叫过你哥，偶尔母亲当着咱俩面夸你时会说一句：“你哥哥现在混得可好了……”但我却一直未曾改口，还是叫你桂林亲切，当然，你称呼我永远是“咸彪”。还记得吗？咱俩最近的一次长聊是2018年孙学礼来我家拜年，我把你叫来作陪，你俩是初中同班，那天你喝了不少……你啊，这四十多年性格一直没变，认识你的人说起你来，只有五个字：“老实人，好人。”
我是一个懒人，懒得社交，懒得联系，懒得说话。每次回老家过年，妻子总劝我去看看你，我却懒得去找你，我知道你这些年的不顺，婚姻不顺，工作不顺，所以我不想去打扰你，我们心底里都清楚，不管何时见面，依旧是最亲的人，你说是吧？
可命运却是如此不公，在我这次回老家从母亲口里得知你去世的噩耗时，我的心是揪着的，直到今天我也恍惚。听母亲说，你今年终于找到了一个疼你爱你的人，幸福如你正准备登记结婚开启你的幸福时刻时，却遭此横祸永远离开了我们。都说好人好运，好人长命，但为何你就这么走了，我宁愿相信你是换了一种方式去生活，那儿没有痛苦，只有幸福！
我现在想起你的样子，依旧是今年碰见时的样子，你站在那里，乐呵呵地看着我……
桂林，我想你！
哥哥，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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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5月31日 青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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