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的北京昌平,温度降到零下10度。公司定的年会酒店位置较偏远,位于一块曾被称成为皇室风水宝地的山脚下,除了荒山树木和狭窄土路,几乎看不到行人与建筑。
同事三三两两组合起来打到了车被接走,滞留在酒店的人越来越少。手机上的订单已发出快半个小时,还是没有司机接单,我隐隐急躁起来。这次年会开完后,我将在北京逗留几天,因为上次离开北京距今已有12年,趁这次回来的机会打算去重温下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地方,那里记录了我人生最青春的5年时光。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一个人来京提着行李迷失在了石景山绿荫小路里。机缘巧合就在苹果园住了下来,一住就是五年。那段时间换工作或出差是常事,我却始终没有搬离,因此苹果园就成了我的大本营和心理上的根据地,出差后再回到苹果园,就感觉特别踏实,在漂泊岁月中产生了一种莫名的安全和归属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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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时候精神真好,五点被闹钟闹醒,在地下室经过一段迂回潮湿的小道来到四五米的倾斜台阶,这里连接了地上和幽暗的地下世界,光线从地下室狭窄的门射进来,感到朦胧与刺眼。日复一日的清晨,我在小区门口买了早餐,和大多数上班族一样匆匆吃了几口后挤上去往公司的公交车。从苹果园到公司,中间的路程漫长又荒芜,一个个看似废弃的城中村被甩在车后。重复的路段在下班后又出现,为了避免乏味,有时候也会选择地铁,从一号线起点站搭向遥远的目的地。当走出苹果园地铁口后已是夜色弥漫,熙熙攘攘的人群很快就变得零零散散。要到正街会走很长的一段小路,路途中也只有几个间隔很远且微弱的路灯照亮前行。小路两边偶尔会有一些人吆喝着卖小吃或者是其他的,给安静的夜晚增添一份吵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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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到了正街会经过一个书摊,位置靠着某小区的铁栅栏外。书摊老板善良且亲切,那个书摊也成了我当时精神食量加油站。晚上八九点多,我一般会在书摊边昏黄灯光下靠着栅栏看上半个小时,时而也看看形色匆匆的路人。有时候在《东北往事》里为义气云天的小兄弟着急,又或者是陪着老胡在《鬼吹灯》的哪个墓穴探险,或者是海岩的《河流如血》,也在回忆我读书时是否也和男主一样,有一位白月光女孩像信念一样深藏于心中,又或者是在苍茫的草原中和几个放牧知青围着篝火探讨《狼图腾》。一个又一个的故事读过,当合上书本购买时,老板总是很客气地说,买不买无所谓,喜欢看就多看会。多么善良的老板。
手机讯息打断了我的思绪,终于有司机接单了。从酒店到苹果园车程显示2个小时,疲惫的我可以在车上睡一小会。和同事告别后我匆匆上了车,车程漫长,这位北京司机大哥有时候总想找个话题和我聊天,我因为睡意袭来没怎么答话。中途有时候醒过来,看见荒凉的山和公路,一些废弃的工业建筑,迷迷糊糊又很快睡着了。
快到苹果园的时候我醒了过来。司机把我安全地送到酒店。放置完行李,我就迫不及待地去寻找10多年前那个自己。那时有一个居住的地方是一个叫“刘娘府”的城中村,位置在永定河旁。那么第一站就从永定河开始吧。至于永定河,就像娄烨的苏州河一样,他对于我就是回忆之河。记得24岁的自己在日记中关于“永定河”的文字这样写道:
从西站地下隧道开车经过,永不熄灭的灯光让我想起某部电影中也有这么一个西站地下隧道的镜头,而且可能是现在与我重合的空间。一天跑了很多地方,天坛,正在修的水立方、鸟巢,都消失在车窗玻璃里。剩下的,或是前方什么都没有的荒凉,或是堵着的汽车和灯光。
回到住处,楼下是一条河,挺宽,结冰了。拿着相机直奔河中心,近在咫尺的香山,还有整个冰冷的世界尽收镜头。冰上一群群孩子,打闹着。忽然笑了笑,发现自己已经开始老了。
从二楼的鸽子窝到一楼洗衣服,然后上二楼晾干。
夜晚抬头能看见满天的繁星,北京的天空黑得那么透,那是我喜欢的黑色,就像注视情人一样看着天。深呼吸,又是一天。
如果换作现在的我,都很难以想象当时是靠着什么强大的信念,能够那样艰苦地生活,明明可以在毕业的城市,靠着父母亲朋的关系进稳定的单位,然而叛逆地选择了北上。可能是因为年轻吧,有着仗剑走天涯看世间繁华的梦想。
我选择了单车作为工具,沿着永定河骑行。我在当天日记中这么写道:
如果没有分离怎么会期待重逢,12年。
人生中不是很短的一段岁月,回来时已经物是人非。小白杨超市废弃了,如同一个孤独的退役老人矗立在旷野。工作的厂区拆掉了,旁边已经建起安置楼房。这一天跑了很多地方,东北饭馆,海特的地下室,正在修的苹果园地铁还骑着车趟过了经过古城的地铁,像极了那段青葱无忧的岁月
回到曾经的住处,城中村已经被一片钢筋混凝土取代,楼下的永定河引渠河,挺宽,结冰了。周围有了绿化和新的楼房,拿着手机直奔河中心,近在咫尺的香山,还有整个冰冷的世界尽收镜头。冰上的那群孩子早已长大不再打闹,似乎,只看到一个20多岁的青年人拿着相机,在拍着什么。
又笑了笑,今晚的星空没有星星,天空还是那么黑得那么透,仍然是我喜欢的黑色。
回来的每一刻,都特别珍惜,指缝中的青春,在即将的不惑之年深切怀恋。
永定河有点像我的一位导师,或是年长的朋友,在那段岁月中,如果有不开心的事,就会在永定河旁走走,心情会好很多。也是一年冬天,公司举办完活动已是凌晨,我和同事们疯狂地骑着自行车在河的两边的旷野飞驰,凌晨的永定河一片寂静,河早已冻结,我们就这样挥霍着青春,在河边慢慢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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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的河边整齐地坐落着楼房,随着时代变迁,城中村已被楼房取代,我当时住的鸽子棚,也在记忆中去挖掘了。还记得那个时候的河边楼房很少,几乎全是当地居民自建用来出租的二三层小房,它们会围成一个院,或以院为单位,一个公司的同事一般租住在一起。当太阳还未升起时,已经有巨大的货车轰鸣声响起,那是院子里那些要跑长途的司机们快出发了,河边的小路在等着他们开始一天的征程。现在的路面早已翻新拓宽了,大卡车少了,骑单车或者锻炼的人多了起来。河边的小区有住宅的,也有商业的,坐落有置款款大方,每个小区形成了新的建筑单元,终于摆脱了‘村’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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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座桥边,从桥往南走,就可以回到当年工作过的园区。也不知道那个园区是否还在运营,这些年来也没有过多的关注此地的新闻。园区曾经是石景山政府重点打造的科技园,有一些高新企业总部在这里扎根,吸引了全国各地优秀人才,包括了北京本地人、外地大学生和工人。那时我有幸在其中一家公司摸鱼过,产品是做新型输液器,老板业务能力强,产品在当地乃至全国销量都挺好。园区的八点是最热闹的时候,每条小道都有三五成群的上班人去往厂房。才入社会的我干着分配简单的工序,按工程师布置的规范进行材料试验。当盯了一年输液器漏水试验后,我莫名地就被领导定义成技术骨干,以参与编制输液器国标和完成两次临床试验在此行业的职业生涯中达到了技术巅峰,乐此不疲地开着单位的小奥拓车堵在北京五环之间,这真是一段奇妙的经历。
离园区越来越近了,那些老厂房、老领导、同事都还在吗?如果遇见了还认识吗?那个时候没有微信,好多人的电话都换了,这些年慢慢失去联系。穿过路口来到园区,眼前的情景让我感到惊讶。从东到西架设上了一排2米高的钢板,在钢板的后面,曾经一栋栋的巨大的厂房,已被夷为平地,仅留下一块空旷的土地和几台停着的挖掘机。不会再看到那片园区了,也再看不到那些人或事。突然想起来,在来永定河的路途中,记忆中地铁口小巷、路过的老旧小区早已不存在了,取而代之的是有中建X局标识的铁板围住的工地。那些门店在10多年后的时空中已被各种大型施工机械替代,唯有不变的,是拖着行李熙熙攘攘的人群。这些年苹果园随着时代车轮向前奔跑,老商铺城中村的消失伴随着高层建筑林立而起,每个时刻都在与上一秒告别。这种告别造成的眼前的结果,让我心里有了短暂的遗憾和失落,思绪酝酿到了一个爆发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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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边所有的事物都变了,两层小楼的小白羊超市像退役的老人一样孤独的站在原地荒废着,曾住过的地下室也已经废弃上了锁链,似乎就像锁着了那些过往的青春。苹果园时过境迁,唯独那年的河仍然安静地流淌,没有情绪起伏。春天,河水解冻缓缓流向八大处山下更远的地方。夏天,络绎不绝的人群在河边散步或聚集玩耍。秋天,河水看着树叶纷纷落下。冬天,它把自己冻结成溜冰场供人玩耍。他没有变。也只有永定河,在这变幻的时空中,一直在静静流淌。
我想我也应该与他告别了,去下一个目的地,去10多年前那个小书摊,如果它还在的话,可以跟老板聊上几句,聊聊这些年我们的故事。它还在吗?带着疑问我告别了小河,向书摊出发了。
写于2020年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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