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城里开始流行一种病，梦病。

得这病的人，突然就会一觉长眠，36个钟头，72个钟头，叫也叫不醒。最后终于醒来，却总是要想办法快点再去睡。

得过这病的人说，那是因为舍不得梦里的奇境。那样的梦，繁华绮丽，如幻似真——不，谁说梦不是真的？谁说得清到底醒来是个梦，还是睡下是个梦，庄生还是蝶，你真的分得清你是哪一个么？

但人人皆做梦，这个社会岂不是要停摆？谁来上班？谁来种田？一觉醒来岂不是全都要饿死？

政府很头痛，于是梦生就来了。

梦生说他是这世界上唯一一个入梦人，他的母亲在梦中生了他，所以他天生就可以进入别人的梦。他愿意进到梦中，去唤醒痴迷的人，条件么，当然就是大量的钱。

政府求之不得，钱，还是有的，不够开机子印便是了，但人睡了就不能干活了，连印钞票的人都没了，所以这个钱必须花。

第一个要唤醒的，居然是本市市长，他已经睡了三天三夜了，脸上带着满足的微笑，无论如何叫不醒。

梦生喝了大大一壶水，躺在市长那张大得惊人的床上，握住市长的手。

呃，真是肥腻，还有浅浅的汗，梦生觉得有点恶心。

但没有什么比没钱更恶心的了，他吞了吞口水，闭上眼睛，入了梦。

只花了一个小时，市长便惊醒了。

他猛的坐起来，甩开梦生的手，大力拍着胸脯，秘书赶紧上前递了一杯温水，市长一饮而尽，脸上的惊恐才慢慢消褪下去。

梦生也醒了，他什么也没说，从床上弹起来，直奔厕所去了。

还好睡前喝了那么大一壶水，不然差点被拘在梦里。梦生边尿边想。

他闭上眼睛回想了一下刚刚那个梦，真是恶心，酒池肉林，暴政独裁，这些政客做梦都没有想像力，都是些恶俗不堪的事。还好他在梦里成功发动了政变，将这市长从权座上拉了下来，看着市长活生生被梦里的人民分吃掉了。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干呕了起来。

回到市长卧室，刚刚梦里那个呼天喊地的可怜虫换下了睡衣，又恢复了市长的威严，秘书识相的关上门，就剩下梦生和市长两人。

“咳咳，刚刚梦里......”市长有点犹豫，欲言又止。

梦生打断了他，严肃的说，“梦里的事都留在梦里，我不会泄露分毫，这是我的职业操守，合同里也写明了，你放心。”

市长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气氛有点尴尬。

梦生于是打算告辞，市长又问他：“那我以后会不会还像这样一梦不起？”

“不会了，梦是一种执念，现在你的执念被打破了，将来也就不会梦到这些了，那自然不会继续流连梦里。”

市长点了点头，表情似乎有点眷恋，眼神却流露出恐惧，真是奇怪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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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此梦生开始忙起来。

在他的帮助下，社会运作慢慢回复正常，大家都从自己的执念中醒来，老老实实的过回了现实生活。

梦生银行帐户上的零也因此越来越多，唯一的后遗症就是他的膀胱开始有点隐隐作痛，没办法，不多喝水怕醒不来，但有时事儿没办完，又不能立时醒来，这膀胱炎算是职业伤害了。

不过梦生还是很满意的，比起膀胱来，有钱比较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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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她的家人就找到了梦生。

她叫胡蝶。

梦生一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不妙，见到安睡在床上的她后，果然不妙。

这只蝴蝶仿佛曾经飞到他的梦中来过一样，雪白的脸庞，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抖啊抖，一翕一合都牵动着他的心弦。

梦生方寸大乱。

他不想接这个活儿。

但他又舍不得不接这个活儿。

每个人都有一个执念，除了梦生之外。

到目前为止，梦生是潇洒的。

他几乎有种感觉，这样的潇洒将到此为止。

不行，他打算逃走，却逃到了她的床上。

他连水都忘了喝，颤抖的握起了她的手，闭上眼睛，进入了梦乡。

这是梦生从来没见过的梦，空无一物，四望皆茫茫。

他大声唤着胡蝶的名字，连回音都没有。

梦生只好四下寻找。

在这里走路都像飞一样，脚下虚浮，轻轻用力就飘起来。

不知飘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远远一个小黑点，越来越近，是胡蝶盘腿坐在空中，痴痴的看着前方。

梦生不敢说话，慢慢靠近她，也盘腿坐了下来。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坐着，看着无边无际的虚空，仿佛这是天地间最自然不过的事。

梦生终于是忍不住，问道：“你在看什么？”

胡蝶没有看他，只是用手指比了个“嘘”的姿势。

突然，虚空中开始绽放烟火，轰轰的一束一束被打上来，漫天散开的都是蝴蝶飞舞。

这样的场景不算稀奇，梦生见过更绚烂的梦。

但他没见过胡蝶的笑。

原来一个人的嘴角微微上扬，可以将他的心抛去半空。眉眼弯弯，又把那颗心挽回身旁。

他终于知道所谓沦陷，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花火散去，胡蝶拍拍手站起来，漫无目的地游荡起来。

梦生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全然忘记了他来的初衷。

他们一起看了蓝灰色的鲸鱼挥动着双鳍从头顶跃过；踏上喜鹊搭起的桥，桥下流动着星河灿烂；冰川滑过，有凤头黄眉的小企鹅在上面跳来跳去；远处热带的岛屿星星点点，蓝绿色的海水温柔得像她的眼眸。

梦生几乎忘我。

但他终于还是隐隐约约想起了，原来自己是被胡蝶的丈夫委托来唤醒她的。

胡蝶的丈夫。

他停下了脚步，看着面前的胡蝶，突然心痛得不能自已。

这样的梦里，他的眼里只有她，她的身后也只有他。

从梦里出去，他是他，她是她，放开手就不再有关联。

梦生舍不得破梦而出，只愿沉醉不愿醒。

灵光一现，梦生突然想起，自己目前其实并没有办法破开这个梦，这个梦原是一团虚空，各种虚幻在上演，却没有演出胡蝶内心深处的那个执念。

想到这里，他居然笑了。

不急，慢慢想办法也是可以的，既然注定要分离，那么多一阵子相守也不是坏事。

梦里的时光走得快，黄粱一梦，梦里一辈子也不过就是一顿饭的时光。

梦生心情愉快起来，这时胡蝶走得有点远了，他赶紧快步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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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声，门打开了，市长和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市长看着躺在床上的两人，转过头问那男人，“这方法靠谱么？”

男人点头哈腰，一脸谄媚的说：”肯定靠谱。我老婆已经植物人多年了，根本不可能醒来。这梦生入了她的梦，肯定要被困住，那绝对是出不来的。“

市长满意的摸了摸下巴，最近对梦生不满的人是越来越多，他入别人的梦，窥探了别人内心最深处的龌龊，虽然有合同约束，但谁又能放心把自己最不堪的秘密押在别人手里？可是他唤醒了那么多人，对社会的贡献确实不小，政府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现在，这个探梦人也困在了梦中，过段日子梦生再不醒来，就可以对外宣布他脑死亡，给他来个风光大葬，人民肯定很满意，自己的支持率肯定又要往上飙，说不定明年竞选省长有望了，而梦生赚的那么多钱也可以没收到小金库里，自己的小秘密也安全了。

这简直是最完美的结局了。

想到这里，市长忍不住笑了起来，那男人见市长笑了，于是也跟着笑，这个房间里，很久没有过这样愉快的笑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