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鸡,一人至二人即可,力大者单手扭其颈处,气绝。
杀猪,绑其四肢,压其身体,白刀进红刀出,身亡。
杀牛,拴其鼻孔,拽其尾巴。铁锤击其头颅,一而再再而三,呜呼。
寒风四起,大风吹过大山,吹过小河,最后吹到窗户前。你听那风儿呼呼作响,是它跋山涉水而来,停在你面前大口地喘着粗气。
入夜,白家村里的人们都陆续地睡去。随着一盏盏灯的熄灭,狂风在黑夜中更发地肆无忌惮。猫儿蹑手蹑脚地溜到主人床上,偎在床尾,打起了呼噜。大狗守在屋前,竖起耳朵,朝着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狂吠。
白老头躺在床上,听着隔壁起伏的鼾声,久久不能入睡。大风从门缝灌了进来,白老头打了个冷颤,摸了摸自己的被褥,又把手放到鼻子下闻了闻,一股尿骚味直钻鼻孔。
白老头在床上瘫了大半年,他已经记不起这是他第几次尿床了。这半年来,吃喝拉撒全都在床上。如今活成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白老头憋屈得紧,想着不如死了算了。
屋前撒了一地的鞭炮屑,屋里屋外,大人们忙前忙后。白秋生端出一盆又一盆乌黑的热水,泼洒在屋前。过了好大一会儿,白秋生端出来的热水终于清澈了。他泼完最后一盆水,插着腰吐了口口水。
“秋生叔,你端出来的是什么?”一群小娃娃在鞭炮屑中翻来捡去,企图找一些没有爆炸过的鞭炮。
“去去去,一边玩去,小心炮仗把你们一个个炸得稀巴烂。”白秋生抓了一把鞭炮屑撒向小娃娃,自个儿给自个儿配着音:“砰!砰砰砰!”
不多会儿,屋里传来了一阵哭声。小娃娃们探着脑袋往屋里瞅,只见狗剩一只手抬着小凳子一只手捧着大红苹果出来了。
“狗剩,屋里谁哭?”
“我爸我妈。”狗剩把小凳子放在门前,端端正正地坐在小凳子上。
“你爹你娘哭什么?”
“哭我爷爷。”狗剩咬了一大口苹果,含糊不清地说道:“这苹果刚从我爷爷床头拿的,你们吃不?”
小娃娃们轮流着每人咬了一口:“你爷爷咬得动苹果?他牙齿都没有几颗。”
狗剩咬下最后一口苹果,摇着头说着:“这苹果是刚刚摆上去的。”
“你爷爷死了又吃不到了。”
狗剩扔掉苹果核,两只手在裤子上蹭了蹭,说着:“我爷爷活着也吃不到。”
白老头终究是死了。
白秋生家屋前盖起了棚子,拉起了电灯,支起了大锅。
夜幕降临,锅里才咕咚咕咚地响起来。揭开锅盖,热气腾腾,迷得人睁不开眼睛。掌厨的胖子往锅里舀了块骨头出来,吹了吹便往嘴里送。
“熟了熟了。”炖了大半天,终于熬熟了。胖子一边咂着嘴巴一边啃着骨头,还不忘往锅底加了把柴。
“狗剩,你家锅里炖的什么?”一群娃娃坐在屋前望着胖子在津津有味地啃骨头,都咽了咽口水。
“牛,老母牛。”狗剩边说边捂着鼻子:“都煮臭了。”
“不臭啊!”旁边的娃娃撅着鼻子使劲的吸着:“怪香的,等会儿我们在你家吃饭。”
“小娃娃就知道吃吃吃。”胖子一屁股坐在中间,拍了拍旁边小个子的背,顺势将他油乎乎的手擦了擦。
胖子点起一支烟抽着,他望着眼前冒着热气的大锅,想着早上的事,陷入了沉思。
大黄牛是早上拉来的,肥得很,不过就是倔得厉害。村里几个大汉好不容易才把牛拉到屠宰处,一个不留神,大黄牛挣开绳索,撒腿就跑。大汉们从村头追到村尾,才在一处死胡同里堵住。
上了绳索,正要往回拉,谁知大黄牛晃起了脑袋,跟娃娃玩的拨浪鼓一样,一直不肯走。不过,却拗不过几个彪形大汉的又拉又赶。大黄牛一路“哞哞哞”地喊着,声音由小到大,听久了感觉似乎就要像人一样张嘴说人话。
等把大黄牛开膛破肚才晓得,大黄牛肚子里装着一头未成形的小牛。
胖子耳边似乎还萦绕着大黄牛的喊叫,一声接一声。胖子猛吸了一口烟,将手中的烟蒂扔在地上,使劲地踩了踩。
吃饭了,该上菜了。
“咚咚锵咚咚锵……”
锣鼓喧天,响彻了白家村。明儿就是白老头归山之日,今晚,锣鼓声得响上一宿。
不知是不是因为吵闹得厉害,一向早早就入睡的狗剩今晚显得异常兴奋,在屋里跑来跑去。
“狗剩,你一个人跑啥跑,小心吵到你爷爷。”敲锣的瘦子夹了一口肥肉,笑眯眯地开着玩笑。
“又不是我一个人。”狗剩朝瘦子做了个鬼脸。
“胡说八道,别吓坏小娃娃。”打鼓的麻子喝着酒,继续说着:“狗剩,喊你爹热酒热菜去,酒菜都凉了。”
“我去我去,狗剩他爹明天还有得忙的让他再眯会儿。”胖子说着端了酒菜出去。
“锵锵锵……”狗剩拿起放在一旁的镲,胡乱地拍了几下,自顾自地说着:“不好听不好听。”
“胡闹!”狗剩娘拉过狗剩:“走走走,睡觉去。”
大堂中央摆着棺材,棺材周围铺满了席子,亲朋好友已经铺上褥子打起鼾了。说是守孝,不过是换个地方睡觉。狗剩娘把狗剩哄睡着后出去跟敲锣打鼓的喝了点酒,回来的时候狗剩已经醒了。昏黄的灯光下,狗剩坐着咯咯咯咯地笑,他拍着手望着棺材上方,似乎在为谁鼓掌。
“娃儿?”狗剩娘揉了揉眼睛,她以为自己喝多了看岔了。
“死了。”狗剩扭头望着狗剩娘,眼神空洞洞的,嘴角依旧挂着一丝微笑。
“这娃儿烧得厉害。”旁边的花大婶被吵醒,抠了抠眼屎,摸着狗剩的额头说着:“你这娘当的,娃儿发烧了都不知道。”
花大婶说她家有退烧药,外衣都顾不上穿就出去了。狗剩娘搂着狗剩,果真烫得厉害。狗剩瞪着眼睛,不笑了,也不说话。狗剩娘问狗剩有没有哪儿不舒服,狗剩只是摇摇头。
狗剩娘摸着狗剩的额头,越摸越发奇怪。温度不是越来越高,而是越摸越凉。等花大婶拿着退烧药赶来的时候,狗剩的温度又正常了。
狗剩自己爬起来,去厨房里拿了根黄瓜,啃完了自个睡着了。
大堂里堆满了花圈,纸糊的小人一左一右地站在棺材前,端茶倒水。
用白秋生的话说,要让白老头走得风风光光。
狗剩在花圈中间跑来跑去,跑累了停在纸糊小人前面。摘了一边小人手中的纸茶壶,踮起脚尖给另一边小人手中端着的纸茶杯倒了杯“水”。 之后,拿过小人手中的纸茶杯,笑眯眯地“一饮而尽”。
“狗剩他爹,走的时候要骑马还是坐轿?”狗剩娘刚从镇上回来,喝了口水说着:“我跟人家说了,我们不烧,用了还回去,谁知道那男人抠门得很,硬是不让……”
“骑马,狗剩喜欢骑马。”狗剩打断了狗剩娘的话,抱着纸糊白马不肯松手。
“你喜欢骑马?”白秋生摸着狗剩的头笑了笑:“以后给你买大木马。”
“我不喜欢。”狗剩转身在地板上推着玩具汽车,一边推一边自言自语:“狗剩喜欢。”
白老头的归山队伍浩浩荡荡,可惜他看不见。
最前头背着大背篓放炮仗的就有两个,“噼里啪啦”,一路的炮仗声震耳欲聋。
天气阴沉沉的,时不时刮来阵阵凉风。头顶有几只乌鸦盘旋着,不知它们是嗅到死亡的气味还是腐肉的气味,兴奋地喊着叫着,鸣声简单粗厉。
“这叫声还真难听。”抬纸糊白马的是胖子,他望着头顶的乌鸦,吐了口口水。
“怎么,你还指望它唱首歌给你?”瘦子凑了过来,打趣着。
“给我点根烟,我腾不出手。”胖子扛着纸糊白马,两只手死死地抓住白马,生怕它掉下来砸坏。
“瞧你,才走了多久,就累得满头大汗?”瘦子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着:“莫不是,腰子不好使?”
“滚滚滚……滚蛋!”胖子喘着气:“奇了怪了,这马怎么说也是纸糊的,怎么重得跟坐着个小娃娃一样。”
“你得回去吃点牛鞭补补。”瘦子顿了顿,说着:“我记着还有头小牛没熬,你放哪儿了?”
“不知道。”胖子抖了抖肩上的纸糊白马,那匹重得跟个小娃娃一样的纸糊白马,说着:“我装在纸箱里,想着有空埋了,昨晚不知去哪儿了。”
两年后,城里人到白家村盖起了工厂,地址是埋白老头的地方。
城里人给了白秋生一笔钱,让他迁坟。迁坟的时候棺材钉子松了,不得不把它起开重新钉。
当棺材盖打开那刻,所有人都愣住了,他们望着棺材,目瞪口呆。棺材里,除了白老头的尸骨,还有一具,一具小娃娃的尸骨。
谁都不知道这具小娃娃的尸骨是怎么进去的,谁都不知道这个小娃娃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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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我爷爷。”狗剩咬了一大口苹果,含糊不清地说道:“这苹果刚从我爷爷床头拿的,你们吃不?”
我第一次给看成了:“吃我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