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9，我在梦里见到她

    早上一个回笼觉睡过了头，匆匆洗完衣服下楼往店里奔。

    路上，我在想：先生若是问我怎么来这么晚？我就讲个梦他听：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老屋，梦见了婆婆（奶奶），婆婆颠着一对三寸金莲在河堤上喊：春哎，春吖子啊！春――――我躲在堤下冯妈家的茅厕后面，看着婆婆喊过我的面前。。。。。。

    然后我醒了，我觉得有人在喊我，闭眼想了一下，是在做梦，梦到我婆婆了，我婆婆已经离开这个世界六年了，我居然很少梦到她。（姐姐说她梦到过婆婆，还说婆婆在梦里喊冷，于是姐姐给老家的爸爸打电话，让石牌滴爸爸拿了铁锹给婆婆培了坟，又在河北请人给婆婆做了很多棉衣棉裤又换了很多零钱，在那个夜里，面向石牌，画了一个圈，把衣裤钱币在圈里点燃，轻轻呼婆婆来拿衣服和钱。姐夫一旁噗嗤：这婆婆还不得要赶火车过来呢！这山遥路远滴！）

        我好不容易才梦到一回婆婆，而且她在喊我，她喊我做么事呢？我很遗憾！不行，我得接着做梦，把刚刚的梦衔接上，要问一哈她有什么事？不然，怕要遗憾很长时间。于是，我又躺到了床上。但是，梦终于是没有再继续，却想起了很多跟婆婆有关的往事，那些她留守的一些往事。。。。。。

    都说石牌盛产留守儿童，石牌的留守儿童能掀起无数人内心的波涛汹涌。但，留守老人，这个群体，难道不是每一个他乡人心底无奈的隐痛吗？

    村里的吴老爹用一根绳子在屋后的杂物间结束了自己的一生。（吴老爹检查出来得了肝癌）老伴边骂边哭：你个死老兔子啊，你就非要走这条路啊，前几天才把你藏在床底下的农药扔了啊，你不是说你不寻短路了滴吗啊，你说你这一走，我一个人走进走出怎么过啊。。。。。。

      村里的刘婆婆，夜里突发心肌梗塞离开了这个世界，她嫌老伴打鼾太厉害，两老一个睡东屋一个睡西屋，早上老伴喊她起来做饭，才发现刘婆婆已归了西。。。。。。

      先排列一下：我的婆婆（奶奶），属于留守老人一代，吴老爹刘婆婆属于留守老人二代。

    石牌的第一批豆腐郎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就把脚步探向了石牌之外的四面八方。当第一批留守儿童也长到好男儿志在四方之时，留守老人一代产生，比如我婆婆。当豆二代开始独当一面，留守儿童第二批产生，现在，留守老人第二批盛产了，比如吴老爹刘婆婆。

      突然想起一段李清照的词：黄昏院落，凄凄惶惶，酒醒时往事愁肠。那堪永夜，明月空床。闻砧声捣，蛩声细，漏声长。

    唉！那孤独那寂寞那嫌时间太慢的凄惶的留守老人。。。。。。

    我婆婆（奶奶）是村里的长寿老人，活了90岁。到她最后的岁月都是身体硬朗，满口好牙，声音洪亮。但是，她却严重的失去记忆了，后来，我知道她那种病叫做阿尔兹海默病（症状为：记忆力减退，不认识人，不会表达，听不懂话，脾气暴躁等等）

9月9，我在梦里见到她

        婆婆成了半个留守老人。

      说起来婆婆倒是有福，吃穿用度零花钱，子女媳妇女婿孙子孙女孙女婿孙媳妇，回来买衣服鞋子，给零花钱，各种孝顺。在石牌上班的五爸五妈隔三差五给她买去各种水果蔬菜，我爸爸早请示晚请安，头疼脑热请医买药各种小心翼翼。

      但婆婆终究还是脾气越来越坏，说晚上一个人害怕，于是请了保姆来陪吃陪住，保姆走马观花似的换了一个又一个，她不是怀疑这个想偷她的金耳环，就是怀疑那个惦记她屋后菜园滴大白菜，还说人家吃饭太多。。。。。。我爸妈把她接过去住，她又担心四爸不养她了，她说：不行，我得回去，他们现在盖了楼房就想把我赶走吗？当初把我从老三那里接过去哄吖子时，我就当着所有人问好哒滴，他必须给我养老送终，不然我就不会给他哄吖子，我要回去。。。。。。爸爸和四爸哭笑不得。。。。。。

        后来，听石牌福利院生活的老邻居李婆婆说福利院各种好， 于是喊着要去福利院。五妈于是想办法让婆婆住进了福利院（那时候福利院只收留五保户和孤寡老人）。刚去的婆婆和老邻居李婆婆相聊甚欢。但她没想到福利院是封闭式的，不能自由出入。某次，婆婆居然趁门卫不注意溜了出来，顺着幸福河旁边的小路走回家了。这边爸爸正在纳闷婆婆是怎么回来滴，那边福利院已通知五妈老人丢了，发动N多人在石牌街上各种找，五妈灵光一闪，给爸爸打个电话，原来婆婆真的跑回家了。。。。。。于是最后达成共识：想去福利院就送去，不想去就接回来。

      李婆婆的突然离世估计刺激到了婆婆。婆婆的阿尔兹海默泛滥。四爸说，过年回来不再出门了。。。。。。

      我们是在学校做生意，每年寒假回去差不多离过年就只有二十天了，我和五妈把婆婆接回了四爸家。

    我负责照顾婆婆（彼时，我妈妈也去深圳帮我弟弟带吖子了），直到四爸他们回家。

    婆婆房间有两张床，第一夜，我们各睡一张床。婆婆那时已经不认识我了，定定的望着我笑：你郎嘎是哪个啊？我怎么不认得你呢？

    我大声说：婆婆！我是春，我是春吖子啊！

    婆婆一副恍然大悟。（其实她还是没想起来）

    我忧伤，婆婆已经很老很老了。

    婆婆好像整夜不睡，刚刚帮她掖好被子，听到她与众不同的呼噜声，以为她已睡了。（婆婆打呼噜与众不同，她吸气时用鼻子，吐气却用嘴巴，吐出来的气吹开嘴唇破口而出发出一声“噗”，还是我小时候听到的“噗”声）。等我刚刚关灯躺下还没到迷迷糊糊状态，婆婆在对床大喊：哪个？啊！捏是哪个？

      我一把拍亮灯泡，竖起。婆婆已披着棉袄坐在床头，指着窗户怒气冲冲：老子看都你哒！还躲捏后都！

      瞬间毛骨悚然，细听之下，窗外风声沙沙，吹动竹林，簌簌作响。。。。。。

    安顿她躺下，呼噜声复起，我刚刚走到周公面前，婆婆又呼：冷啊！好冷啊！开灯，婆婆又披衣坐在床头。于是取暖器调大一档，再安顿她躺下。少顷，又呼要上厕所。。。。。。

    第二日，说与老爸听，老爸说他来陪婆婆，我怕他白天还要劳作，没让。然后让先生送了五六岁的丫头来给我做伴。怕吓到丫头，我和丫头睡在了隔壁四爸他们的房间。我把拐棍放在婆婆床头，交待：有事喊我，喊不应就拿拐棍敲床，我就听到了，啊！

      于是，差不多隔半个小时婆婆就要敲一次床。

      完蛋了，肯定要感冒，我心想。

    天亮，我到老爸那边煮菜稀饭她吃。端过来，她望着我：你是哪个啊？

    我大声说：我是春，春吖子啊！春啊！婆婆，你不认得我？

    婆婆说：你也叫春？我有个孙女也叫春吖子呢！

    我笑说：我就是春吖子啊！

    她眯了眼看着我：哎呀！春，你活之（已经）放学哒喽！

        我滴泪瞬间就下来了。。。。。。

        隔壁周妈过来跟婆婆说话：吴婆，郎嘎7哒饭波？

        婆婆一脸气愤：哪7哒捏，哪有人管我7没7沙。。。。。。

        小幺买来的桔子，差不多五六斤，一面在说不能吃多了，吃多了上火滴，等我做好中饭过来，桔子只剩下三五个。训婆婆：桔子吃多了不好，晓得波？婆婆一脸无辜：我没7，晓得哪个吖子来7哒？

        出去晃哒一圈回来，婆婆在墙角拉了一堆大便。我训：婆婆，你拉桶里啊！我不是把桶放床头在么？

        婆婆叠声说：不是我啊，不是我，晓得是哪个吖子跑进来拉滴那里滴！婆婆眼里满是做贼心虚的狡黠。

        婆婆真的很老很老了。给她洗脸擦身体，她满脸不好意思的叠声说：哎呀，大姑啊，这怎么安滴上呢？这怎么安滴上沙！给她洗脚，她望着我笑：你是哪个？我真是没认出来。。。。。。

      我大声喊，我是春，我是春吖子啊！你怎么就不认得我哒呢？

    婆婆若有所思，我的泪一串串跌在婆婆的脚上。。。。。。

9月9，我在梦里见到她

      婆婆去世那天，我在家里走进走出行走不安，不顾雨夹雪，我让先生送我回娘家。

      婆婆差不多所有的子女媳妇都在四爸家，我进去看婆婆，婆婆的嘴微微张开，似乎有呼噜声传到我耳边。我摸了摸婆婆的脚，冰冷冰冷，惨白惨白。拉过取暖器烤，然后又放我羽绒服里捂了一气，感觉有了温度和血色，掖好被子，又去帮她捂手。这时，坐在床上的小幺喊我妈妈：二姐，你看看妈。

哭声起来。

婆婆走了。

    今天，石牌古戏楼门前敬老爱老活动，让人感动。

    重阳节，老人节。石牌人最虔诚的方式之一：去皇城（明显陵）烧香。我没有去烧香，但我真的想烧个香，虔诚的祝福：我娘家的老人，婆家的老人，天下所有的老人，特别是留守的老人幸福安康长寿快乐！

        夜已很深，该睡觉了。我愿接着昨夜的梦，婆婆唤我，我大声应到：婆婆，我在这里！

        于是，仿佛看到小时候，婆婆端来一木盆热水，搬来几个小板凳，呼我们姊妹三个烫脚，时不时强行按住我们的脚在热水里坚持几秒，尖叫声，欢笑声夹着飞溅的水花在空中荡漾。。。。。。

最后，留一段我曾经的一段日记截图，告诉婆婆：婆婆，9月9，我在梦里见到你了。我好后悔没有在您脚头陪您睡几晚，就像小时候，您不由分说地将我冰冷的脚贴到您温暖的胸口。。。。。。

9月9，我在梦里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