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她开始聊起这趟邮轮之旅。她说为了多活几年,再也不想参加这样的旅行了。倒不是因为天气,尽管确实有几天天气很糟糕,阴雨连绵,大雾弥漫,什么景色都不看见。
但实际上,他们已经饱览了太多的美景,足够余生回味了。一座又一座高山,一个又一个岛屿,礁石、海水、大树。每个人都在感叹:太壮观了,太美了。
惊艳,惊艳,惊艳,美妙绝伦。
他们看到了熊,看到了海狮、海豹、一条鲸鱼。每个人都在忙着拍照,忙得汗流浃背,嘴上还骂骂咧咧,生怕他们的高档相机给弄坏了。
下船之后,她们又乘火车走了一段著名的铁路,到了一个非常有名的金矿小镇,那里有很多图片,还有很多演员,他们的装扮很像电影《欢乐九十天》里的人物。大多数人在那里做什么呢?排队买软糖。
我们对酒当歌,在火车,在船上,有些人从早餐就开始小酌了。玩纸牌游戏,赌博,每晚歌舞升平,十个老女人围着一个老男人跳舞。
“我们都戴着丝带,烫着头发,每个人都亮晶晶的,就像演出的小狗一样斗丽争妍,我和你说呀,那竞争太激烈了。”
在几处有趣的地方,奥利被逗得哈哈大笑。不过,有一次她注意到他没有看着她,而是心不在焉,焦急地望向柜台。
他已经喝完汤了,也许是在想下接下来该来什么饭了,也许,就像大多数的男人的一样,如果服务生没有及时端来饭菜,他就感觉自己被怠慢了。
南希总是夹不起来面条。
“哦,我的天呐,我一直在想我到底在做什么?每个人都和我出去散散心吧,威尔夫已经好多年精神失常了,我一直在家照顾他。他死了之后,人们都说我该出去,参加集体活动,老年人读书俱乐部,老人年野外徒步,或者学习水彩画,甚至老年人志愿者探访团,去医院帮助那些贫穷的,无依无靠的人,但是这些事情我都不想做。于是每个人都劝我说应该让自己解脱,我的孩子们也劝我说:你得出去度个假。于是我犹豫再三,我真的不知道改如何让自己解脱,有人对我说你可以去参加邮轮旅行,后来我想,好吧,那我就去。”
“有意思,” 奥利说,“我想,丧妻也不会让我有参加邮轮旅行的念头。”
南希几乎紧跟着她的话,说道:“这就是你的聪明之处。”
她在等着他提起泰莎,但是他的鱼来了,他开始大快朵颐,还劝说南希也来尝一口。
她不吃,她早已戒了荤。
然后,她点了一支烟。
她说,在他的那篇引起轰动的文章发表之后,她一直在期待并关注着后续的东西,那篇文章足以证明他是个好作家。
他看起来茫然了一刻,好像想不起来她在说什么。接着他摇摇头,似乎很惊讶的样子,说那都是陈年往事了。
“那不是我真的想要的东西。”
“此话怎讲?”南希说,“这好像不是你从前的风格了,不是吗?你不一样了?”
“当然,已经不是了。”
“我是说,有些根本的东西,身体上肯定是已经不同了,你的身材已经变了,比如你的肩膀,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
他说确实如此,他意识到自己想要更健康的生活,而不是他当时所为,当他的肺结核再次复发的时候,他意识到自己的生活都是错的,于是选择了改变。
那是好多年前的事了,他在一家造船厂当学徒,后来又和一个经营深海鱼类的人混在一起。他给千万富翁照看过船。这些都是在美国俄勒冈州的事了。
后来,他一路回到加拿大,在温哥华闲逛过一段日子,后来又去谢赫尔海滨买了一块地,当时价格很便宜。于是他开始了皮艇生意,造船,出租,出售,培训。
后来他又感觉谢赫尔太过拥挤,他又把自己的地无偿转让给了他的朋友。在他认识的人当中,他是唯一一个没从谢赫尔挣到钱的人。
“但是,我并不是为钱而活着。”他说。
之后,他听说在德克萨斯岛可以搞到地,现在他常住那里了。并为了谋生,他什么都做,继续做皮艇生意,有时候捕鱼,有时候他受雇做杂工,建筑工人,木匠。
“我还过得去。”他说。
他向她描述了他给自己造的房子,外表看上去像个窝棚,但是里面,至少对他来说,非常舒适。一个有小圆窗的阁楼可以睡觉。他需要的一切都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橱柜里什么都没有。离房子不远的地方,在一片香草地的中间有个埋在土里的浴缸。即使在冬天,他可以自己提一桶热水,躺在星空下沐浴。
他自己种蔬菜,并与野鹿分享。
在他侃侃而谈讲述的时候,南希有种不悦从心底升起。并不是会怀疑,尽管他的话里有个很大的漏洞,更多是越来越迷惑,然后是失望的感觉。他说话的方式和其他男人如出一辙。(例如,在邮轮上与南希相处过的一个男人,其实在那里,她并不是讲给奥利的那样一直冷漠,不合群。)
很多男人不愿提及他们具体的生活,除了时间和地点。但是也有一些人,愿意分享最新的状况,他们总是用漫不经心的语气,讲着得来的经验,他们总是说生活是一条崎岖不平的道路,但是苦难给我们指明了一条美好的道路,我们从中学到了教训,毫无疑问,欢乐终会在清晨降临。
她从不反对其他男人这样讲话,每当这时,她都会神游去想其他事情。但是此刻,隔着摇摇晃晃的小桌子,木盘子里摆满了令人发憷的生鱼片,听当奥利这样说话,一阵悲凉涌上她的心头。
他已经不一样,他真的变了。
那么,她呢?哦,问题就在于她还是老样子。聊到这次旅行,她兴奋极了——她喜欢听自己说话,听自己滔滔不绝讲述这次经历。
这并不是她以前和奥利聊天的方式,这其实更像是她一直期盼的方式。在奥利走后,她有时就在脑海中想象着与他这样交谈。(当然,这是在她不再生他的气之后。)
有时候当她遇到一些事情,她总对自己说:我多希望能告诉奥利。有时候,她与别人聊天时,她的说话方式常常会过火,她能看出来他们心里在想什么,嘲讽、批评,甚至是痛苦。
威尔夫从来不用这些词儿,但是也许他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她从来看不出来。金妮也许会付之一笑,但是不是她惯有的那种笑容。在她未婚的中年时期,她变得神秘、温和、仁慈。(在她去世前不久,承认自己已皈依佛,这时揭晓了谜底。)
所以,南希很想念奥利,她自己也搞不清她到底在想念什么?一些烦恼在他心里就像低热一样燃烧,那是一些她所不理解的东西。在他们相识的短短的时间之内,那些曾惹怒她的事情,最后证明,恰恰是最闪亮的东西。
现在他更加热切地讲着,他对着她的眼睛微笑。她想起来了他过去信手拈来的那些迷人手腕,但是她也知道,他从来没有用在她的身上。
她甚至开始担心他会说;“我有没有打扰到你吧?有吗?” 或者“生活是不很很神奇?”
“我一向都很走运,”他说,“我的幸运人生啊,哦,我知道有些人不认同,他们说我总是半途而废,说我也没挣到什么钱,他们说我落魄潦倒,虚度时光,但事实并非如此。”
“我听到了那种召唤,”他扬起眉毛笑着,一半的笑是给自己的。“真的,我听到了。我听到那种走出围城的召唤,走出那个一事无成的围城,走出自我的围城。我一直都很幸运。甚至当我被肺结核击垮的时候,这让我从大学辍学,因为在那里我只会被一堆废话塞满脑袋。也让我在随着而来的战争,无法参军入伍。”
“如果你结婚了的话,你也无法入伍。”南希说。
(有那么一度,南希曾经极度怀疑,她大声质问威尔夫说,不想入伍是不是他选择婚姻的理由,威尔夫说:我不太关心别人的理由。他说反正不会发生战争,至少在下一个十年之内。)
“哦,是的,奥利说,但是实际上那不是一个合法的婚约,我的意识有些超前,南希。我总是想不起来我已经结婚了。也许因为泰莎是非常深沉严肃的那种女人。如果你和她在一起,就只是在一起。她不是很好相处的女人。”
“那么,”南希说,尽她可能轻声问道,“那么,你和泰莎?”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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