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了,没有再三的告别声,也几乎没听到再见,一对中年男女走了出来,他们穿着破旧,但还不至于衣衫褴褛,就像他们的车一样。
他们沿着小路走来,边走边望向秋千,看到南希和奥利,他们没说话。很奇怪的是,南希居然也没作声,没有一贯热情而活泼的问候。这对夫妇走到车子另一边,钻进车里,开走了。
接着,一个身影闪过门道的阴影处。这时,南希喊了起来。
“嗨,泰莎。”
这个女人长得像个体格健壮的孩子。满头黑色卷发的大脑袋,宽肩,短粗腿。她的双腿露出半截来,穿着一身很奇怪的制服——海军衫和裙子,至少在这么热的天儿,看起来相当奇葩,再加上她早已不是学生。
这很像是她以前上学时候穿的校服,现在在家里随便穿穿。这种衣服永远穿不破,在奥利看来,这衣服也难秀出女孩的身材。她穿着这衣服显得很呆板,看起来正像是普通的女学生。
南希带他过来并做了介绍。他用绝大多数女孩子可以接受的那种奉承口吻,说,对她早有所闻。
“才没有呢。”南希说。“别信他的鬼话。坦白地说,我今天带他过来,是因为我实在太无聊了,不知道带他找点什么乐子。”
泰莎的眼睛睫毛浓密,眼睛不大,但颜色却是如此深邃而柔和的蓝色。当她抬眼望向奥利的时候,眼里闪着光,没有任何特别的友好、敌意、甚至是好奇。这目光只是很深邃,笃定,这让他不敢再讲一句冒昧之言。
“你们最好进来吧。”她说,带他们进了屋内。“我正在搅拌黄油,希望你们不要介意,我刚才正在搅着,来了客人,我不得不停了下来,现在我得赶快干活了,这黄油快坏了。”
“礼拜天,你居然还在搅黄油,你这个不听话的姑娘。” 南希说道。“ 你瞧,奥利,黄油就是这么做出来的,我猜你一定 以为母牛自动生成黄油,然后被包装起来,送到商店去的。”
她对泰莎说,“你继续干你的活吧,如果你累了,让我帮你一会儿。实际上,我过来只是想邀请你参加我的婚礼,”
“我已经听说了。”泰莎说。
“我给你送了一张请帖,但是你担心没看到,我想最好还是过来一趟,我要掐着你的脖子,哈哈,直到你答应去。”
他们一起走进厨房。百叶窗遮住了整个窗户,头顶上的风扇在吹着。做饭的味道,灭蝇毒药的味道,以及煤油和洗碗布的味道,混在一起弥漫着整个屋子。
经过漫长的几十年,这种味道可能已经渗入到了墙壁和地板上,但是某个人,毫无疑问是这个呼吸沉重,甚至喘着粗气搅拌黄油的女孩,她不厌其烦地把碗柜和门漆成罗宾鸟蛋蓝色。
搅乳桶周围铺了报纸以保护地板,在餐桌和火炉旁边常走的地方,那里报纸已经破出了洞。奥利从来不愿向任何农村女孩献殷勤,比方说是否可以试一下搅拌桶,但是这次,他也有点动摇了。
她看上去不像是苦闷的女孩,只不过略显老成,她的直率和独立,简直令人心生沮丧。过了一会儿,南希在她面前也安静下来了。
黄油来了,南希上前去看了一眼,叫奥利也来看看。黄油居然是苍白的,几乎不是黄色,但是想到南希又要嘲笑自己无知,他什么也没说。
接着,两个女孩把白色的黏团放在桌子的一块布上,用木铲子压倒,然后用布包起来。泰莎揭开地上的一块木板,她们两个抬着走下地窖的台阶。南希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尖叫了一声。
奥利想泰莎本来可以自己做得更好,但是她更愿意给南希尝试的机会,就像对待一个既讨人厌又可爱的孩子。
她让南希帮忙清理地上的报纸,她自己打开几瓶从地窖取来的柠檬汽水。她从放在角落的冰盒子里取出一大块冰,洗掉上面的木屑,然后在洗涤池里用锤子砸碎,这样她就能把冰加到饮料瓶子里了。这时候,奥利还是没有伸手去帮忙。
“现在,泰莎。”南希说,她喝了一大口柠檬汽水,“现在是时候了,帮我个忙,请一定帮我噢。”
泰莎也喝了她自己的柠檬汽水。
“告诉奥利,”南希说。“告诉他,他的口袋里面有什么?先从右边的说起。”
“哦,拜托你了。”南希说。
泰莎看都没看,直接说:“好吧,我想是他的钱夹。”
“是的,她说对了,”奥利说。“的确是我的钱夹,现在她能说出钱夹里有什么吗?因为没多少东西。”
“小事一桩,” 南希说。“泰莎,告诉他右面口袋里还有什么?”
“有什么?”奥利追问道。
“泰莎,”南希亲切地说,“快点,泰莎,你了解我的,我们是老朋友了,我们上学第一天就是朋友,为了我,求你这一次。”
“这是什么游戏吗?”奥利问,“这是你们两个发明的游戏?”
南希朝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怎么了?”她说,“那里面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难道是一只臭烘烘的破袜子?”
“一支铅笔,”泰莎非常镇定地说,“还有一些钱,硬币,我说不出来一共有多少钱,有一张纸上写着什么东西,或者一些印刷体?”
“奥利,快掏出来,” 南希叫道,“拿出来呀。”
“哦,一条口香糖,” 泰莎说,“对,还有一条口香糖,就这些了。”
的确有一条撕掉包装纸的口香糖,用布包着。
奥利说:“我都忘了还有口香糖。”尽管他根本就没忘。 接着他又掏出一个铅笔头,几枚一分和五分的硬币,一张折叠的,破旧的报纸剪报。
“这是别人给我的,”他说,南希一把抢过来打开。
“我们正在征集原创的高质量书稿,诗歌散文均可,” 南希大声念着。“将予以认真.......”
奥利从她手里抢了回去。
“别人给我的,他们不确定这是否真实有效,想问问我的意见。”
“哦, 奥利。”
“我还真不知道它还在,就像口香糖一样。”
“你不觉得惊奇吗?”
“当然了,我自己都忘了。”
“我是说你不觉得泰莎很神奇吗?她都说对了。”
奥利勉强地挤出一丝微笑,尽管他已经有些恼怒了,但深知这不是泰莎的错。
“很多男人口袋里常有这些东西,”他说,“硬币?当然了,铅笔。”
“口香糖?”南希问道。
“有可能。”
“一张有印字的纸?她说的是印刷体。”
“她说的是一张纸,她并不知道纸上有什么,你是不知道,是吗?” 他问泰莎。
她摇了摇头,同时向门边看了一眼,接着听到外面的动静。
“我想那边路上有车来了。”
她说对了,现在她们都听到了。南希透过窗帘向外张望。
就在那一刻,泰莎给了奥利一个始料未及的微笑。这微笑不是勾引,不是抱歉也不是那种通俗的卖弄风情。这可能是表达欢迎,但没有任何明确的邀请。仅仅是表达了她内心的一些温暖,一些轻松的精神。同时,她宽宽的肩膀微微动了一下,传达着某种平和的安定,仿佛笑容一直延展到她的整个内在。
“哦,真讨厌。”南希说,她不得不控制自己的兴奋,奥利也要收回自己有点不对劲的吸引和好奇心。
泰莎打开门,有个男人从车里出来。他站在大门口等着,南希和奥利走过来。男人大概有六十几岁,厚肩膀,表情严肃,穿着一身褪色的夏季西装,头戴一顶帽子。他的车是一辆新型的小轿车。
他冲着南希和奥利点头表示尊重,但对他们几乎漠不关心。他就站在那里为他门开着门,就他们走出了医生的诊室一般。
泰莎的门关上不久之后,另一辆车又出现在路的那一头。
“排着队。”南希说,“周六下午特别忙,尤其是在夏天,人们从数英里之外赶来找她。”
“那么,就是为了让她说出他们口袋里有什么?”
南希没搭理他这茬。
“大多数人都是来问他们失去的东西,珍贵的,无论如何,对他们而言弥足珍贵的东西。”
“她收费吗?”
“我觉得不收。”
“她必须得收费啊。”
“为什么必须?”
“她不是很穷吗?”
“但她没有挨饿。”
“也许是她经常说错?”
“哦,我想她一定能说对,否则不可能一直有人来找她,是吧?”
当他们走回到那明晃晃的,密不透风的玫瑰花墙的时候,他们交谈的腔调发生了变化,他俩不断地擦着额头的汗水,已经没有力气互掐了。
奥利说:“我不明白。”
南希说:“我不知道是否有人付费,不止是丢失的东西,她也能找到尸体的位置。”
“尸体?”
“有个男人沿着铁路散步,后来遭遇了暴风雪就被冻死了,但尸体失踪了,她告诉他们,沿着湖去断崖底下找找,果真找到了,而不是沿着铁轨的方向。 还有一次,有一头母牛失踪了,她告诉他们牛已经溺亡了。”
“那么?” 奥利说,“既然这是事实,那么为什么没有人来调查研究,我是说,从科学的角度。”
“这都是千真万确的。”
“我并不是说不信任她,但是我想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她曾和你说起过吗?”
南希的回答惊了他一下,“这样问是不是很粗鲁?”南希说道。
现在,她成了主导谈话的一方。
“那么,”他坚持说道,“她从小时候,上学的时候就可以预见事情吗?”
“不知道,这个我真不知道,她没说过。”
“她和其他人一样吗?”
“她和任何人都不一样,但是谁又一样呢?我的意思是,我认为自己与众不同,金妮也是,泰莎不住在学校附近,她必须早晨挤完牛奶后才能上学,这和我们其他人都不同,我一直努力和她成为朋友。”
“这点,我确信。”奥利温和地说。
她仿佛没听见,继续说道。
“我想,应该是从她生病的时候开始的,我们高中二年级的时候,她突然病了,得了癫痫,她离开学校就再也没回来,那时候她有些失控了。”
“癫痫?” 奥利说,“癫痫发作?”
“我从来没听说,哦!” 她转过身去背对着他说:“ 我可真够讨厌的。”
奥利停下来,说:“为什么?”
南希也停了下来。
“我带你去那里,只是故意为了让你看看我们这里也有特别的东西,她,泰莎,我的意思是给你看泰莎。”
“是的啊,怎么了?”
“因为,你不是总认为我们这里没有什么值得关注的吗?你认为我们只配被你戏弄,我是说我们这里的人们,于是我打算带你看她,就像看个怪物一样。”
“我可从来没想过用怪物来描述她。”
“可我的本意是这样,我真是脑袋被驴踢了。”
“可不是这样的。”
“我想回去,求她原谅我。”
“我可不去。”
“你不去吗?”
“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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