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夜格外热闹，街上鞭炮噼里啪啦作响，隐隐约约可以听到外面小孩的嬉闹声。
外面的热闹完全影响不到老李头，只见他坐在饭桌旁，呆楞楞的看着桌上的饭菜，心却不知飘香了何处。
桌子上鸡鸭鱼肉一应俱全，或许是因为吃不下，又或许是在等什么人吧，老李头一筷子都没动，随着时间的推移，和饭菜一起凉透的还有老李头的心。
“哎”一声长叹从快成为雕像的老李头口中发出，不知是不是为自己叹气呢？
老李轻轻在屋中度着步子，残疾的右脚一跛一跛的，磨烂的鞋底和地板发出擦擦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显得越发清晰。
今天是儿女们返程的日子，在大城市打拼的孩子们，一年也就有两次返家的机会，中国人素来念及乡土之情，中秋与春节，是无论如何也绕不过去的情怀所在。
下午刚刚给孩子们打过电话，大儿子在上海落户，开车回嘉兴用不了几个小时，他带着妻儿先去了在上海岳父母家“送年”，预计晚饭时分可以抵达。女儿一家在北京，飞机晚点了3个小时，估计这会儿也该落地了。可怜刚满18周岁的小儿子，在西藏当兵，今年过年是回不来了。不过刚才已经打电话回来拜年了。
这些倒还好，老李已经不再着急。老李心里想着的，其实是回家探亲的老吴，也就是孩子的母亲。
说起老吴，老李心里一直有种忧虑。
老吴年轻的时候，是被拐卖到村里的姑娘，叫吴书文，曾是天津大户人家的姑娘。老李因为出生就带着残疾，干不了重活，不好讨媳妇。老李的母亲给他买了个媳妇。那时候的老李，瘦瘦弱弱的，个子不高，说话声音不大，他是家里最小的孩子，因为也干不了太多体力活，所以有些时间读书写字，时常帮村里写写文书，记记账。
年轻时的老李第一眼其实就看中了被拐来的老吴，斯斯文文的，皮肤和乡下的普通姑娘不一样，白皙而粉嫩，被人贩子带来的时候，也不哭闹，就咬着嘴唇不肯说话。但老李好歹也是读过几天书的，买媳妇这种事，他哪能肯。看着这么好的姑娘就此离开父母，只为给他这个残疾人传宗接代，他心里万分抗拒。
于是这两人，一个想逃，另一个还想帮着逃跑，俩人很快结成了同盟，要不是老李的母亲看得严，估计这媳妇儿就跑了。老李的母亲直接把老吴锁进柴房里，钥匙只有她自己拿着。因为老李一直护着，老李家倒是也没有打骂过老吴，反倒常常把从外面带回来的一些小东西、好吃的偷偷递到老吴手里。还有好几次，老李趁着母亲睡着，偷了钥匙把老吴放了，两个人还没跑到村口，就被村里的人抓回去了。最远的一次，俩个人都到镇上了，却也被抓了回来。每次抓回来，必然是要挨打的，但因为老李死命护着，所以老吴没挨上，倒是老李被母亲用鞭子抽了一顿。
老李心里舍不得老吴走，但是他知道老吴想家，无论如何也想送她走。
最后一次被抓回来，老吴决定不跑了，她说，外头世道那么乱，她一个北方女子，从天津被拐到了南方，还不知道能不能回得去。还有一点老吴没说，老吴应该是爱上了这个皮肤白净、斯文儒雅的大眼睛男人。
后来，老吴有了孩子，老李家的人就不再锁着她了。再到后来，生了4个孩子，有一个不幸夭折了。
老李靠着自学，在镇上工厂里找了份会计的工作，把全家人带到了镇上。老吴也考了镇上的老师，在小学里当老师。
老李对老吴的好，全镇上的人都知道。他包揽了家里大大小小的家务，点着他一跛一跛的脚给老吴做饭，单位食堂中午做了好菜，他不嫌辛苦地带回家给老吴吃。老吴想看的书，镇上没有的，他去县城的书店买给她，回来时还不忘给老吴带件礼物。有一年老吴生日，老李去了镇上的花店，给老吴买了一束百合。老吴喜欢得不得了，插到花瓶里欣赏了好些天。
有一年天津那边的人来了，当年的人贩子被他们找到打残了一条腿。
那天，来自天津的吴书昌，是老吴的哥哥，他抱着老吴哭了半天，说了好久对不起。老李这才知道，老吴是因为和哥哥吵架离家出走，才被人贩子盯上的。老李瑟缩在角落里不敢说话，他把孩子打发到院子里玩去了。他看着高大的吴书昌，他不怕挨打，他害怕吴书昌把老吴带走。
和老李预计的一样。他们要带老吴回去，老吴不肯走，已经十几年了，在这里已经落叶生根了，现在过的也不错，老李对她也足够尽心。况且，家里的老人已经过世了，回去也是图增伤感。
老吴终究是没走，不过和天津那边的联系一直也没断过。
两人退休后一直在镇上住着，孩子们一个个长大，去大城市工作定居了。
今年刚进腊月，天津那边来消息，吴书昌病危，让老吴无论如何回去。老李二话没说，给老吴买了回天津的机票。老吴就这么走了，期间，老李没有给老吴打过一个电话，他不知道如何，毕竟心里还是有个结。这是他心里的刺。
“砰！”窗外炸响了一串烟花，把老李的思绪拽了回来。
正巧门响了，大儿子和女儿一块回来了。一下子涌进来大包小包的行李和年货，还有叽叽喳喳的孩子们，原本空旷的客厅瞬间被过年的气氛充溢。女儿朝里屋看了看，“爸，我妈呢，还没回来呢！”
“嗯~啥时候回来也没说，这老太婆，不像话！”老李抱怨了一句，其实他心里还是没底的。
“爸，你给妈打个电话呀！你问问她啥时候回来。”女儿一边收拾堆了一地的年货一边说。
“要问你问，我才不打电话呢！”老李重新系上围裙，转身上厨房去了。
电视里的春晚正唱着新春的赞歌，孩子们饿极了，已经围着桌子抓肉吃了。
“哎哎！婷婷、圆圆，你俩先等等，爷爷说开饭了吗，你俩就下手抓”大儿媳妇一边喊一边摸摸孩子的脑袋，“过来，洗洗手，我给你们拿点饺子，你们先垫垫肚子，不知道爷爷在等人嘛。”说完冲俩孩子眨眨眼。
老李在厨房里忙活着，把已经凉透的菜重新加热一遍，饺子也准备下锅。他这个南方人，知道老吴喜欢吃面食，学会了包饺子，蒸馒头。
锅里的饺子随着翻滚的水花上下翻动，老李还是有些走神。
女儿忽然喊了一声：“妈，你回来了！怎么没提前打电话让我们去接你呀。”
“我就不能独立一回了，以前你爸连给远门都不让我出，害怕我跑了！”老吴故意冲着厨房里喊着。
老李闻声从厨房出来，手里还拿着捞饺子的焯勺，脸上的皱纹都笑开了，“回来了，饺子马上就出锅了。”
“爷爷，能开饭了吗！”婷婷冲着老李喊：“这次人都齐了，快开饭吧，我都快饿死啦！”
“好好好，开饭！”老李高兴的喊一嗓子，回厨房捞饺子去了。
老吴终于回来了，老李悬了大半个月的心可算是落下了。
窗外的烟花和炮竹，此起彼伏，共同编织着春节的欢乐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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