趣谈服装

儿时住在贫困的山村，物质极度匮乏。对服装最初最深的印象，认为最最昂贵奢侈的面料就是灯芯绒了。

那时候家门前有一条大路，路上经常有娶亲的队伍路过。那时候虽然穷，但新人还是要穿一身新行头的，而一件灯芯绒的春装几乎是每一个新娘的必备装扮。

有一年隔壁的婶娘要接儿媳，为给准儿媳筹备一件灯芯绒的衣服愁了许久。原因是那一年生产队的分红很低，除了口粮钱几乎就所剩无几了。天天都要在队里劳动的婶娘两口子，看着手里仅有的几张皱巴巴的毛角票子，只好早出晚归地冒着危险去河上游的深山里砍柴。十冬腊月，滴水成冰，深山里的硬柴可是俏得很。婶娘两口子累了一个多月，一双手手冻得满是皴口，又辛辛苦苦把打的柴一捆一捆地卖到镇上。估摸着攒的钱差不多了，就开始求亲告友的请人，帮忙找供销社的熟人扯灯芯绒。那时候灯芯绒是紧俏商品，就算有钱有布票也还不一定买得到。每逢供销社公开售卖灯芯绒的时候，都会人山人海挤得水泄不通。平常时节供销社也会有少量的存货，那就只有有一定关系的人才买得到了。

婶娘两口子费尽周折淘尽了力气，总算是扯到了几尺黑色的灯芯绒，到镇上的裁缝铺子里为新娘做了一件春装，顺带着还为新人做了一条蓝色华达呢的裤子。这套不菲的新娘标配让新人家里很满意，终于应允过完年就成亲。

除了新婚大喜，周围人家的大人小孩，若有谁拥有一件灯芯绒的外套，那必定就是殷实人家无疑了。稍微富裕一点的家庭，就算是给孩子做不起灯芯绒的衣服，也会给孩子做一双灯芯绒绣花的鞋子。灯芯绒在那个特殊年代的山村，的确是人们眼里当之无愧的奢侈品。

灯芯绒虽然有很多人穿不起，但贫穷还是无法阻挡人们的爱美之心。有一段时间上面拨给生产队一批日本尿素，大家发现装肥料的白色袋子是一种不错的料子。于是就有人拿染料染成深色，开始做成裤子穿在身上。这种料子似绸非绸，穿起来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在当时普遍都还穿棉布的时候的确有点惊艳。只是有一个缺点，料子上面印有偌大的尿素两字，无论染成什么颜色都是难掩其瑕。手艺好的师傅会把这两字缝在裤裆处，穿上一般也还瞧不见。若是手艺差点的师傅来做，那可就惨了，尿素两个字或前或后，赫然飘在见风就抖的裤子上，看见的人无不掩口窃笑。

后来又开始流行的确良这种料子，相对于厚实的棉布来说，这种料子比较轻薄，而且还有一种半透明的感觉。因为布料的稀有和贵于棉布的价格，最开始也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够穿得起。我第一次看见这种料子，是我的叔伯姑姑从新疆回来探亲的时候。

姑父在新疆当兵，姑姑婚后也随他去了新疆。几年时间一晃即过，他们带着孩子们回老家探亲。姑姑长得肤白貌美，个子高挑，也算得上是十里八乡的美人，况且姑姑那时候三十左右，正是女人一生里最好的年华。

话说姑姑一到家，就让所有的人眼前一亮。她穿一件水红色的的确良衫子，那种颜色恍若艳丽的桃花，把姑姑衬托得无比的水灵。最吸睛的还是那种料子特有的半透明的质感，让姑姑穿在里面的白色小背心若隐若现，令人无限遐想。

记得姑姑那时跟我们带了很多礼物，其中还有奶糖巧克力等一些我们从来没见过的稀奇零食。作为一个乡下小孩子，这些东西固然很吸引我，但最让我难忘的还是姑姑那件的确良衫子，那种如花瓣般半透明的水红在我心里飘荡了许久。

后来开始有家境比较好的同学也开始穿这种衬衫了，好像就是刚刚上初中的时候。我也开始眼红，便缠着妈妈天天找她要。妈妈被我缠怕了，便托嫁进县城的一个族里姐姐，帮忙从县城扯了一截红白条纹相间的料子。虽然不是我向往的水红，但好歹也是穿上的确良的衣裳了。第一次感受到这种料子的轻柔，虽远远还谈不上薄如蝉翼，但比起之前穿惯了的棉布衣服，的确还是有一点不一样的惊喜。

后来的确良的军装开始流行，男生女生几乎人人都要想办法弄一件，讲究一点的还在里面再配上一件雪白的的确良衬衫，那简直就是时髦得不忍直视。

的确良风靡了几年，上高中的时候又开始流行涤卡。涤卡有点像华达呢，颜色多半是深色，但是质地要细腻得多。当时比较富裕的人会用涤卡做一件上衣，然后再配上当时最潮的有机玻璃扣子，那立即便有了贵族的既视感。

为了拥有这样一件衣服，暑假的时候我到县城的印刷厂去做工，跟一帮大妈们天天码印刷好的表格。辛辛苦苦地码了一个月，丝毫不敢偷懒，结果赚了二十几块大洋，在当时也算是一笔巨款了。领到工资后，立马飞奔到县城的东门，在百货公司扯了几尺深灰色的涤卡，圆了自己一个小小的梦。

后来就是改革开放，各种物资日渐充盈。而我也已经中学毕业，到县城的百货公司当了一个普通的营业员。在百货公司工作的时候，也就有机会更加直观的目睹了服装面料的变迁。涤纶取代了涤卡，接下来又开始出现了许多新的面料，比如朱丽纹乔其纱还有混纺毛呢之类的，真的是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服装的世界已经百花盛开，以前以黑蓝灰为基调的时代已经过去。

历史的年轮一直是在向前，但转来转去很多东西又会惊人的轮回。近年来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以及健康理念的提升，曾经无限风光的化纤类面料逐渐被人们冷落，穿够了料子货的人们又开始返璞归真，棉麻真丝类的面料又开始受到青睐，就连粗蓝大布也回归变成一种时尚。穿衣其实跟吃饭一样，就像一个久不见荤的人，见到大鱼大肉不顾一切的饕餮，结果吃腻了还是向往萝卜和青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