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记事起到现在,母亲的形象好像一直没有变过。
她依旧穿戴二十年前款式的衣服、鞋子,依旧罩着二十年前的那块头巾,在我的记忆里,母亲似乎没有年轻过,母亲没有穿过任何色彩鲜艳的衣服,没买过一件裙子,甚至半袖,母亲总是极力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从上到下,从里到外,即使酷热的夏季,细密的汗珠爬满了母亲的额角,母亲仍一身长裤长衫,还有那块岿然不动的头巾,在别人的窃窃私语中,我知道母亲得了一种病,叫白癜风。
白癜风扩散到了母亲的额头,手,脖子,只有脸的皮肤是正常的,也许,从小一直跟母亲呆在一起,也并未觉得母亲有太多异样,母亲在我心中的仍然慈爱有加、无所不能,她就是我跟妹妹的一片天。
母亲能变戏法的给我和妹妹变出很多零食,文具彩笔,还有漂亮的花衣服,那时,我和妹妹总爱缠着母亲去县城赶交流,那真是热闹非凡的集市,母亲一手拉着我,一手拉着妹妹,穿梭于熙熙攘攘的人群,留连于形形色色的商品,母亲看中一件物品时就开始跟小贩打价格战,讨价还价中,小贩渐露难色,言语粗粝躁动起来:“这老人,已经是最低价了….”
我听后,一扫先前的雀悦,心头一沉,不安中夹杂着一丝羞臊,我从来没有听到同龄妈妈被人这样称呼,我清晰记得,那时,我才不过八岁,母亲也就三十五岁。
三十五岁的母亲细看并无多少皱纹,五官也清秀匀称,却总被一些陌生人误认五十岁以上,也理所的,有人会把母亲身边的我和妹妹误认为母亲的隔辈亲,母亲就低着头支支吾吾用很小的声音同人家解释说:“我的大女儿,这是二的。
”由此,我不喜欢逗留在一处,不喜欢母亲同人讲价,不喜欢别人目光在母亲身上长久的投射,害怕下一秒就会迎来别人的盘问或不逊之词,或许也并无多少恶意,却总如一盆凉水浇在头上,如一块石头压在胸中,好一会缓不过来。
这种不适让我渐渐疏离母亲,我不怎么爱跟母亲去县城赶交流了,这样也就不会再遇到那样尴尬的处境了,年少的这份虚荣,野草一样疯长着又极力抑制着,结果就是无端的带给自己烦恼与莫名的失落。
初一那年,我到镇里读中学,是父亲送我去的,父亲帮我安顿好就回去了,第一次离开家来到陌生的环境,尽管有些不适应但很快认识了新同学,分到新班级,新宿舍,刚开学,陆陆续续都会有家长来探望孩子,尽管镇上大都也是农村的孩子多,可我还是看到了别人家母亲普通中闪耀的那份光辉,就是那种不被注视和揣度的存在,而我跟母亲在一起时,总是无不忐忑周围袭来的各种目光,尽管很想念母亲,但却不愿意她来看我,不愿意被同学和舍友看到自己的母亲,但母亲还是来了。
那天放学后,我从教学楼走出来,人群已渐疏散开,八月份的太阳到了中午还是让人觉得燥热炽烈,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突然闯入了我的视线,我看见了四处瞭望的母亲,便快步走到母亲面前,母亲张慌的脸立马舒展开来,我缓缓地低下头问道“妈,您怎么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母亲柔声的说道“我看这几天一早一晚挺冷,就给你送点衣服”我嗔怪地说“再有几天我就放假回家了,用的着大老远送过来吗?
” 母亲顿了顿,将目光一寸一寸的收回眼底,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但会把悲伤尽快消化,她又关切的问道“还有没有钱,吃的饱吗?”我简单木然的回应着,并不自觉的打量着母亲:
母亲依然穿着几年前就一直穿的高领秋衣又加了件蓝色外套,头上还是象征性的围一块头巾,在阳光的照耀下我觉得它分外的显眼,并在我的心里被忧伤的放大,母亲手里习惯的拎着自己用蛇皮袋改造的购物袋,袋子里鼓鼓囊囊的装了些东西,看到我把视线转移在袋子上,母亲立马说:“院子里的柿子熟了,摘了些给你拿来” 我没好气的说:“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不喜欢吃柿子”,
母亲一下静默了,随我来到宿舍,期间有舍友来来回回打水,拿餐具,母亲友好的把柿子递给舍友吃,舍友说要不要我去打饭给母亲一起吃,母亲便说,怕误车这就走。我并无太多挽留,就把母亲送出校门口,从宿舍到大门几分钟的路程,每一秒都被无限拉上,我把头压的低低的,仿佛一来一往的人都在看我,我没和母亲再说一句话,终于到了门口,母亲让我赶紧回去吃点饭早点休息好好上课。
我站在空荡的校园里,心事却拥挤,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哭了。后来,我读高中,大学,结婚,生子,我内心一点点强大着,改变着,我总邀请母亲接过来小住,母亲先是推搡,我知道母亲有些害怕自己的穿戴与城市格格不入,有些害怕给女儿丢面子。母亲最后还是被我请来,闲暇时,我紧紧地牵着母亲的手,心无旁骛的走在走在商场里,走在公园里,大街上,我看到母亲嘴角扬起一丝满足的微笑。
今年夏天,妹妹给母亲买了一顶帽子,母亲戴了几十年的头巾,很是不愿意换,我对母亲说:“妈,您试试,实在觉得不好看就还罩头巾”。母亲珍重的摘掉头巾,在镜子前戴上了帽子,然后像个娇羞的小姑娘低垂着脸出现在我们面前,我跟妹妹都夸母亲带帽子像城市老太太,母亲甜甜的笑了。
如果可以,多希望年少时就能理解体贴母亲,母亲内心一定独自走了好一段泥泞漆黑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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