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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记忆

故乡记忆

作者: 水孩儿_f1a5 | 来源:发表于2019-03-01 23:21 被阅读68次

文/水孩儿

二叔是在地震后的第二年迎娶的二婶。二叔和二婶结婚的那天,应该是冬天,父母都去帮忙去了,只留下老姑在简易房里哄我睡觉。

农村人娶媳妇讲趁"早",一般都是凌晨刚过,就要将新媳妇娶回家来,越早越好,越早新媳妇就越有福气。

陪二叔去迎娶二婶的是我的母亲。大嫂娶亲,兄弟送亲,这是老辈子传下来的规矩。若赶上新姑爷和新媳妇没有嫂子和兄弟,那就得从村里借一个,当然,红包是少不了的。

二叔生得弱小,在兄弟几个中是脾气最好,性格也最懦弱的一个。邻居家老刘头的儿子没少欺负二叔,当然,老刘头家的儿子也没少挨我父亲的揍。

老吴家在村里很有威望,当年皇上高兴,把老戴家祖辈居住的村子都赐给了在朝廷里做官的吴凡,尽管后来家道中落,但吴代庄村,姓吴的仍然是大户,再加上爷爷、父亲兄弟众多,所以,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弱小的二叔能够迎娶村子里漂亮的姑娘也不足为奇了。

"快起来!燕儿,新媳妇来了!"十几岁的老姑把我从被窝里抱起来,摇晃着我的胳膊,我从梦中迷迷糊糊地醒来了。

冬天的夜晚很冷,老姑心急着要去看新娘子,便疾疾地在前面走着,三岁的我蹒蹒跚跚地在后面跑着。走路间肥大的棉裤摩擦着发出"嚓嚓"的声音,在黑夜里让人心里发毛,老感觉背后有什么东西在追我,是爷爷常说的熊瞎子吗?还是迷上二婶家母那条大花蛇?我越想越怕,越怕越跑,越跑越响,终于被一块大石头绊倒了,我"哇"地哭出声来……

二婶的母亲耍邪。这个邪不是她自己要耍的,而是她被一条巨蟒迷上了。后来当我长到二十多岁,我静静地站在二婶的娘家那排房子前面,细数着这排庄户人家,我发现除了前三户还算正常外,其他人家都是疯子,傻子,或者是被什么精迷上的。那个时候成精的多,父亲去邻村省庄听成家班的戏班子唱戏,半路上也常被什么蛇的小舅子给截住,迎到什么金家坟里去听戏,不但管听戏,还管夜宵,但第二天父亲难受,吐出来的都是蜥蜴的尸体。

二婶的母亲被巨蟒迷上了,经常耍邪。因了这,标志的二婶在村子里没人敢娶。父亲曾经几次去到二婶的娘家,用手抓住二婶母亲的喉咙,问她:"在不在?"一个声音回答:"老大,在,在呢!在!"父亲又问:"还耍不耍?!"那声音又说:"不了!再也不敢了!!"

父亲说,他狠狠地准准地抓住了那条蛇精的喉咙。

父亲离开后,二婶的母亲被蛇精折腾得厉害,蛇精与它化为一体的时候,她歇斯底里地唤着父亲的名字,喊:"我记得你了!我知道你家有个姑娘!我一定不会让她好了!"

在后来的一个夜晚,父亲去镇上打井,简易房外忽然传来一阵细细碎碎的声音。母亲脸色变得十分难看,她突然打开窗户,把哥哥从窗子处推出去,然后把我递给大哥说,赶紧带妹妹去爷爷家。

母亲以为蛇精来寻仇了。那晚外面的动静一夜也没有消停,母亲心惊胆战一夜未睡。等到第二天早晨,母亲战战兢兢地来到外屋想一探究竟时,却发现水缸里躺着一只溺水的老鼠。

原来,不是迷二婶母亲的那条蛇精,是一只老鼠掉进了水缸里,让母亲误以为是蛇精来报复,要她小女儿的命。

当我和老姑到了二叔的新房时,母亲已经迎来了二婶。二婶两条大辫子垂在腰间,脸上笑意盈盈。二叔家的新房建的很高,二婶站在三四个台阶上,看着站在最上面的,堵在门口的,二叔的几个叔伯兄弟,不说话,只是笑着。不知为什么,我忽然从叔叔们的腋下钻过去,站到二婶的面前,转过身,对着叔叔们说:让我二婶进去!

二婶入了洞房。我已经记不清是凌晨两点还是三点,后来她娘家的哥哥派人来送信,二婶出嫁那晚,被蛇精迷上了的她的母亲,咽了气。蛇精只迷活人不迷死人。二婶的母亲去世后,蛇精就又找了另一家,具体是谁家?我已不记得了。我只知道当我长到二十多岁以后,那条蛇精竟然还在,而且最后迷上了一个孕妇,那孕妇生下了一个奇异的婴儿。

按照祖辈的规矩,新媳妇不到三天,不许回门儿。二婶家送信的哥哥走后,二婶开始嘤嘤地哭,但并不说要回家。后来二婶的妹妹也找来了,狠狠地和二婶吵了一架,二婶不哭了,但更坚定地留了下来,回家的念头也打消了。

那天,前街吹吹打打,二婶的母亲发丧下葬。后街张灯结彩,二叔和二婶结拜天地。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母亲是五天一大打,三天一小打,打闹了一辈子。而二叔和二婶像牛郎织女下凡,相亲相爱了一辈子。

一年后的那个冬天,母亲像当年老姑拉我起床一样摇晃着我的双肩,急切地唤我:"燕儿,快点,快点醒来吧!你二叔从村头的乱坟岗,给你捡了个妹妹回来了呢!"

懵懂中,我坐在刚刚生了妹妹的二婶身边,吃着鸡蛋,喝着糖水,问二叔,妹妹是从哪里捡来的?

二叔说是从村东的乱坟岗上捡来的。二叔说村东的乱坟岗上有很多小孩,他一早出去拾粪,听到那里有小孩哭,便用粪框给背回来了。

我坚信不疑。也一次一次问母亲,我是从哪捡来的?母亲说我是从青龙河的大桥底下捡来的。我又问二哥是从哪里捡来的?母亲说二哥也是从乱坟岗上捡来的。我对我"出生"的地方非常满意,每问一次,都要高兴一次。从大桥底下捡来和乱坟岗子上捡来是不一样的,我好像明白了为什么父亲和祖父母那么宠我。直到二婶生下了三妹。

二婶生下三妹那年,我已经六七岁了。二婶临产时,母亲忽然将正在屋里玩耍的我们哄了出去。我透过门缝,看见母亲搀扶着二婶蹲在了尿盆上,然后,一声响亮的婴儿的啼哭震碎了夕阳。

我第一次发现了关于"生孩子"的秘密。母亲再也不说我们是从哪捡来的,我对母亲一直以来对我的欺骗感到很懊恼。

二婶生下两个妹妹后,便做了绝育手术。怀了弟弟的母亲也做了引产,因为母亲的身体原因,不适合做绝育手术,所以,母亲便带了环儿。从此,村里再也没有关于从乱坟岗上捡小孩的故事了。南院的张老头,背着粪筐在村东那条小路上行走了一辈子,也没能捡到一个小孩回来。

在城里上班的三叔也有了对象,姑娘是邻村村长的女儿,在镇上上班。

三叔第一次带姑娘回来那天,二婶领着我去奶奶家看新媳妇。"真漂亮!"二婶边说着边拿手悄悄捅了捅我的胳膊。我也跟着说:"这位姑姑真漂亮!"姑娘便咯咯地笑。三叔的婚事成了。

三叔结婚后依然在城里上班,留下三婶住在家里。爷爷在二叔家隔壁又盖了三间新房,震后的这套宅子就分给了三叔和三婶。

一个冬天的早晨,我被外面吵吵嚷嚷的人群惊醒了。很多人围在三婶家门口或议论纷纷,或窃窃私语。老叔和父亲正用铁丝在三婶家的窗户上编织铁丝网。

三叔不在家,半夜有人进三婶的屋子了。三婶说她半夜醒来,忽然发现炕沿下站着个人。三婶是个暴脾气,她大叫一声,那人吓得破门而出,仓皇逃去。三婶不干了,开门大骂,引了左邻右舍来看热闹。

"你看清楚了没有?那人究竟是谁呢?"父亲和叔叔们问三婶。三婶摇摇头,夜黑,三婶醒来时只感觉头顶这站了个人,没看清这人的脸,更何况三婶刚嫁过来,对村里人还不熟悉,哪里认得这人是谁呢?好在这人并没有伤害三婶。母亲说着,那就好,那就好!便让叔叔找来铁丝,在三叔家的窗子外面编织了一张铁丝网。原来带插销的木门也加了把铁锁,这样,三婶就放心了。

这件事发生之后,南院跛腿的刘老二忽然离开家出去打工了。后来三婶说,"就是他,那人往外跑时,我看见他走路一跛一跛地。"那时刘老二还没娶上媳妇,隔壁来了个在镇上上班的小媳妇,难怪刘老二心痒痒。但他没想到,三婶却不是好惹的,而且老吴家兄弟四人,他敢动三婶一根汗毛,这几个兄弟保准打断他另一条腿。

老叔已长到二十多岁了,早到了娶妻的年纪。爷爷也老了,再也拉不动排子车了。老叔的婚姻大事成了爷爷、奶奶的心病。

村里的媒婆隔三差五地就往爷爷家跑。她们并不是来给老叔提亲,而是撺掇奶奶,要让老姑给老叔换亲。

奶奶这辈子生了八个儿子,成活了四个,最后生了个女儿,所以,爷爷、奶奶把老姑当掌上明珠般疼着。老姑的小名儿叫"俺的"。老姑从小到大,爷爷、奶奶都这样叫她,"俺的"!"俺的"!"用俺的心肝宝贝来给老四换亲?!"爷爷死也不同意。

奶奶无奈,只得打消了让老姑给老叔换亲的念头。看老爷爷家的小姑给她三哥换了个媳妇,奶奶狠狠地骂老姑:没良心的!

老姑在奶奶的咒骂声中找了婆家。婆家在离唐山市区很近的一个村子里。那个村子水稻田多,很富裕,每到过年,家家户户都会从村里分回白净净的大米。老姑家公公常赶着大马车来给爷爷家送米,父亲兄弟几个自然也跟着沾了不少光。只是老叔,越发地沉默寡言,香喷喷的米饭到了嘴里也没有味道。

在我十岁那年,老姑出嫁了。出嫁那天,奶奶,老姑哭成一团。我不知道老姑远嫁是幸还是不幸,但我知道,奶奶给老叔换亲的梦想彻底破灭了。

青龙河无声地流淌着,清澈的河水里时不时地游过一群群小鱼小虾还有藏在水底的各种蛤蜊。岸边的无底洞也在每年夏天吞噬着喜欢裸泳的人们。

我二十岁那年,老叔也结婚了,老婶是从贵州来的姑娘,比我还小两岁。

老姑当年以远嫁来抗争换亲,使得村里的姑娘们都有了主见。她们悄悄地离开了家乡,嫁到了城市边缘,过上了比喻富足的生活,村里的光棍越发多了。

村里的姑娘能远嫁他乡,那么更偏僻落后的村子,就会有姑娘要嫁到这里来。村里的光棍老武一咬牙,和哥嫂借了一千块钱便跑去了贵州。没想到,临近春节的时候,老武竟真的领着一个名叫虹的水灵灵的贵州姑娘回来了。

这是村里第一个远嫁来的姑娘,老武家开始热闹起来,村里的小伙子们蠢蠢欲动,都想买了车票去贵州领媳妇。

老婶是虹家乡的姐妹,过完年,虹写信约了一群贵州姐妹们来家里玩,很快,这些贵州姑娘便和村里的小伙子们私定终身,她们从此像大片大片的茅子草在这个名叫吴代庄的地方扎下了根,坚强地,努力地生长着,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

老叔和老婶结婚的那晚,从母亲那里借了一床被子。第二天,母亲去集市上买了两床被面,和二婶、三婶又做了两床被子送给了老婶。四个儿媳全了,奶奶在村子里又直起了腰板。

第二年,十八岁的老婶为我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妹妹。

青龙河的水是什么时候干涸的,没有人知道。后来,我离开了村庄,吴家祖坟上多了爷爷、老婶、奶奶,和我的母亲。

我常常在梦中回到我童年的那个村庄,在梦中见到我的爷爷、奶奶,我的老婶和我的母亲。

我的妹妹们如今也都做了母亲,但远嫁的我们很少有时间能够聚到一起,我们像散落的蒲公英一样,在天涯,在故乡;在故乡,在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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