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

我是内种离中式审美里的“美女”相去甚远的类型。比如说，有个词叫三庭五眼，其中的五眼指的是太阳、两眼、鼻梁把这一条直线五等分，眼睛各占鼻梁两边的五分之一。而我的眼睛，两只加起来才到五分之一，那叫一个小啊。我曾经有个好朋友是突尼斯人，她跟她妈视频的时候刚好我在，她就顺道把我介绍给了她妈，阿姨特别热情善良一人儿，就问她孩子：这姑娘的眼睛在哪？我的阿姨啊我的苍天啊，偶知道你们阿拉伯人大眼儿，那也不带这么打击人的好不？

但是，我妈是个摄影爱好者，此摄影爱好者非彼摄影爱好者，我妈可不是什么器材发烧友或者美景探寻者，她就是喜欢看照片上的自己。作为她的女儿，我从小就被诓骗进照相馆，抱着个球啊啥的，拍各种照片。后来照相馆不复存在，被商品经济的婚纱影楼代替，再过一阵子，影楼推出了一款产品叫个人写真。而这个时候，正是我的少女时代。少女时代开始懂得了什么叫异性，什么叫吸引，什么叫“美”，而且，可不是像成年女人们想的那样，“穿片破布都好看”，或者说，真的是穿片破布都好看吧，但少女自己可不知道，这个时期是敏感且不自信的，对于衣服化妆都很挑剔，且审美取向怪异。

我的第一次化妆，就毁于这个时期的某影楼，我还记得彼时我在等号位，看着我之前的姑娘，明明是好丑好丑的一个，可是化出来之后惊为天人。我不禁产生了无限的遐想和瞎想，希望看到一个惊喜的自己。结果——人家都是这张也舍不得，那张也扔不掉，所以加了很多银子多挑了很多照片，我则连规定之内的寥寥数张都选不出，太难看了！对于一个少女来说，这是毁自信的，起码那之后很多年，我都认为自己“不适合化妆”，捎带着也就没学过化妆，所以至今我都除了正式场合绝不化妆，美其名曰“清水芙蓉”“虢国夫人”。

直到最近我的素描班同学分析了我的脸型，初步指导了我一些化妆要义之后我才发现：啊，原来问题出在——什么是美女。

什么是美女？我迄今为止进过的所有影楼里所有的化妆师都是同一个套路的：大眼睛，锥子脸，高鼻梁，blabla。我没有一条是符合标准的，这绝怪不得化妆师，这得怪我妈。但是我遇到过的所有化妆师都企图通过他们神奇的技术使我更接近美女一些，再接近美女一些，于是他们不但要把我的眼睛上下拉大，还要左右拉长，好一通忙活。然后呢，又在脸型上下功夫，用阴影使两颌暗下去，再拿头发挡，我不禁又恨起了我妈——把我脸生的是有多大。试想一下，一张如此巨大的脸上，两个豆子一样的小眼睛，哈，那不是团子是什么？不是蜡笔小新是什么？

如果彼时我懂，我一定会告诉化妆师，不是人人都要当美女的，也不是人人都要当明星的，我不够好看，但是不要紧，你只需要让我本来的五官清晰立体起来，找到适合我的色彩，就可以，我只做我自己，不做通常意义上的典型大美女。

我很爱我的导师，导师是因材施教的类型，他对我和对师兄师妹是不同的塑造方法，因为我们每个人的特质都是不一样的。他心里没有一个“好学生”的范式，也不会要把我们每个人都送进熔炉里去，出来时长成一个模样。

现在流行一个词叫“中人之姿”，一个肯使用这个词形容自己的人，就会被认为是有胸怀有气度有清醒自我认知并且不自恋的。我有时候也用，但内心里对这个词不太喜欢，“中”到底是比较出来的结果，让我时时有PK的联想。仿佛还是有一个范式——大眼睛，锥子脸，高鼻梁，就是考试的100分，90分以上的算“上”，60分以下的算“下”，中间7，80分的就算“中”。要是按照这个美女范式来套，我铁定是不及格的。

但是我们蜡笔小新组就不能有自己的“美”吗？一个宽容的社会，其实是多元价值取向的。不该拿同一个范式去套所有的人，上学要有好成绩，出社会要有好收入，婚恋市场上要有好相貌——全天朝一水儿的精英，或者在奔向精英的路上。可是精英到底就那么几个，百分比上讲，万分之一都不到。剩下的9999个人，怎么跑也不会进入这个阶层，为啥还要朝着那个方向死命跑？跑来跑去发现自己很忙很累很怕死，因为没有好好活过，没有为自己的心活过。就像我化完妆以后不伦不类的样子，大煞风景。其实我素面朝天的时候真没有那么丑。

大致搞懂了化妆这个行业的套路，剩下的就是实用性技巧了，这个还是很有必要学的。我要抛开化妆师，抛开社会既定的范式，抛开外在强加给我的价值观审美观——我要开始走自己的化妆之路啦。既然我不美，且怎么化也永远不会像个标准美女的样子，那我何必还要朝着那个方向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