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有出吴老板那里,罗定贤就来找过我两次说一家开电镀厂的管老板在招工,工资比吴老板那里可要高好多。罗定贤自己是三十块钱一天,只是不包住,而吃也只是吃一餐,如果做事忙得晚的话就是两餐,问我要不要去试一下。
罗定贤是本地人,有一辆一二五的摩托车,是个二十五六的未婚小伙子,个子不高,但肌肉却很结实。他以前在白渡有帮吴老板当过一个多月的监工,没过多久他就说吴老板太黑了,之后对工人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然后事情少了吴老板又不要他做这个可有可无的工作,他自己就找到了电镀厂的这份工作,毕竟本地人门路多。
管老板中等个子,瘦瘦的身材,三十出头,骑一辆红色的本田一二五摩托车,摩托车油箱的油漆已被太阳晒得发白。管老板的电镀厂就在梅县高级中学后面已经倒闭的老火柴厂内,他不仅有这一家厂,还有一间卖化工材料的两层店面。据说他早年的第一桶金是靠骑一辆自行车到处去卖假烟挣来的,见查得越来越严,全身而退。后来又找了两份工作,每份工每天工作八小时,因此他每天要上班十六个小时,直到攒够了钱才自己开厂做生意。
七月初,我去到电镀厂面试的时候,刚好来了一车的角铁槽杠需要电镀,管老板叫我帮忙卸车,还没卸完管老板有事要走了,他叫我第二天八点可以来上班。其实当我脱掉上衣准备干活时他已经觉得我合格,因为他看到我一身结实的肌肉和漆黑的皮肤是绝对假不了的。
管老板开的是热镀厂,比水镀更具危险性。首先把需要电镀的铁件前一天晚上泡在盐酸池里去除锈,第二天再拿起来用刷子把铁件刷干净,然后再用水冲,再泡上一层不知名的药水,这时候的铁件呈青色的,还要放到烤炉里去烘干。烘干这个步骤很关键,既不能过火又不能不够火候,如果过火铁件上面会出现红色的铁锈状物体,这样的工件热锌是镀不上的,必需重新放回酸池里去锈;而如果火候不够,铁件焊接处就会残留有水分,这样放到熔化的锌槽里水分会骤然澎涨上千倍,引起类似于爆炸一样的后果,槽里熔化的锌会炸得满天飞,如果掉在哪个人的头上脸上身上那个人就要倒楣了,不是头发烧焦烫到头皮就是脸上烫一个疤或者是衣裤被烧穿身体也被烧起泡引起火灼般的疼痛。
整个锌槽有三米多长,近四十公分宽,里面是二三十公分深的锌,周围用耐火砖砌上一米高左右的双墙,夹层里面填满隔热材料,槽底下用耐火砖砌墙支撑,下面分割成三个炉膛,用来放烧煤块的火炉。火炉也是用耐火材料做成的,有五十工分高的样子,像一口口冬瓜状的小水缸,新买来时显得有些沉,报废里重量要减轻一半不止。新火炉要在底部侧面开凿一个啤酒杯大小圆形的进风口,用来插一根连着鼓风机风嘴的铁管。进风口上部还要放一个圆形生铁炉栅,防止煤块漏下去,还可以在加煤的时候用铁钩一捅,灰尘就容易掉下去。在这样的高温环境下作业,所以电镀工们都得全副武装,戴上既能保护眼鼻口和两腮又不影响做事的透明面罩,还要穿上硬币一般厚的工作衣工作裤,再穿上耐高温密不透风的厚重的工作鞋。
我刚出吴老板的搬运队的时候,在靠近农校一个叫柳依堂的老屋租了一间房子。每个月的租金才二十五元,加一支灯管的电费才三十元钱,但是这里去老火柴厂的距离有点远,骑单车十来分钟。后来管老板要我在近一点的地方租房子,他想让我早上早点到厂里来起火炉,我说要不我先住满一个月再找个近一点的地方吧,管老板说这样也好,但你没到期之前就要去找了。
罗定贤在电镀厂的工资是三十块钱一天,管老板给我只开二十五元一天的工钱,但是我没有讨价还价,二十五元就二十五元了。
电镀厂并不是每天都有事做,只有货多的时候才开工,最起码要保证一天做事所需的货源,一般要有三吨左右的铁件才够做,否则生炉就划不来。
在月底最后几天,我有空就去找房子,专找那种便宜的老房子。最后他在老火柴厂后面一个叫秋云楼的老屋中找到一个间房,有二十来平米。房东是个木匠,瘦瘦高高的中年人。我找他问有没有房间出租的时候他正在天井里一条马凳上刨木头,我看到汗水一滴滴地从他浓浓的眉毛上往下掉。木匠听到有人租房子马上停下手里的活,拿来钥匙带我去看,房间够大,但很老旧,光线也不好,虽然有两个窗,但是大白天还要开灯才能看得清楚,可是配有一个小厨房。
谈到房租木匠说:“一起算三十元钱一个月,电费另算,可以吧?”
“我在柳依堂租的三十元一个月还包电费在内!我只需一盏十五或二十瓦的电灯就够了,不会使用其它的电器,一度电都可以点五六十个小时,用不了多少电的!”我这样说。
厚道的木匠点头答应了。
新租了房子,遇祥也被我从吴老板那里叫过来上班了,但是管老板见他个子瘦小只愿意给他一天二十块钱。没多久罗定贤管老板嫌他工资高,又爱摆老资格做事不积极,因为每天回家住上班经常迟到,所以遇祥来了几天后管老板没再叫他来上班。管老板对我也有了新的安排,他要我每天早上四点半起床到厂里起那六个碳炉。
我知道这不是好差事,但还是点头答应,没提工资的事情。
但管老板主动说:“我知道,每天这么早起来会辛苦一些,但年轻人就要能吃苦,以后才会有出息!当然工资也要跟你调整一下,按月薪五百元算,每个月就算我厂里只开一天工甚至不开工你也可以拿到五百块钱,我跟你保底,可如果哪个月开满工也是五百块!但是我开厂至今还没有哪个月做够三十天的,最多也是二十二三天,平时一般都是十几天,所以阿吴你绝对不会吃亏的,你觉得怎么样?”客家人不喜欢直呼其名,不管对方的年龄是否比自己大,而喜欢在姓或名前加个阿来称呼对方,有时也会把那个“阿”字换成“细”字,这是年长者称呼年幼者时用,表示关系密切或相当冷淡。
我边听边点头,完全赞同。我想在这里做了一个月,虽然比以前的工作还要辛苦,但是老板把我们当人看,吃饭也是跟老板一起吃,觉得受到了起码的尊重,于是就不太计较工资上的事情,何况工资也比以前搬运队做高多了,以前基本上是等于帮老板白干。
管老板又从公文包里拿出一部新拷机递给我,交待道:“只要听到拷机响一次你就到厂里来,响两次就是要你到我的店里来帮忙搬货,没事做时你也可以和遇祥去其它地方打零工,停工时阿松会告诉你大概要停几天!”阿松是电镀厂的厂长,电镀厂总共也就十来号人。
我没想到也能用上拷机,心下一阵欢喜!
八月初一连开工好几天,我没料到半夜起来竟是那么辛苦的事情。清晨四点多本来是人最好睡的时候,可是闹钟一响他就要马上穿好衣服赶到厂里去,和我\一起生火的还有厂长阿松,好些员工都称他松哥,以前都是他一个人起煤炉的。松哥是本地人,将近三十岁,留个寸板头,偏瘦,一米七左右的个子,光着膀子时可以看到他胸前用红色细绳穿着一颗某种动物的犬牙,筷子头般大小。他已经结婚,但还没有生小孩,老婆是个漂亮的福建人,只是个子较矮。
起煤炉时首先要把锌槽前的六个鼓风机搬走,还有六根铁管也要拿掉,再把炉门掀起,用一把加煤的小铁铲顶住。炉门其实就是一块铁皮,工作时盖住炉膛,前面要用好个砖块抵住,否则会被炉膛内的热浪冲开。
每个炉门内有两个耐火炉,要一个个拖出来把里面的炉渣清掉。清炉渣要很小心,首先得用一根铁棍把煤渣和炉相接触的四周用力插一遍,因为经过长时间的高温燃烧煤渣已经和炉熔结在了一起,非常坚硬,用铁棍杵一遍要么是炉脱一层皮,要么就是四周还粘有一层似乎先经过熔化再凝固的巧克力般的炉渣。一个新耐火炉,要一两百块,却也耐不了多久的火,一般一个月就要换掉。刚开始新炉有三四公分厚,就算每次捅炉渣时都没有把一点炉壁的表皮捅脱它也会变得越来越薄,最后就裂开,这时候巧手的松哥就会把铁条拿到电焊机下焊出一个带几个圈的铁套套住炉身和炉口,这个炉就还能顶一段时间,直到最后烧得某个地方薄得不行土崩瓦解了才算结束它的使命。直到六个炉的渣都捅完倒到一个地方,我再把三个炉膛里面都清干净才开始生火。
要把煤块烧着并不是那么容易的,先要在炉底放上一层烧着的木炭,然后再铺上大小适中黑亮的干煤块,在最上面的可以加一些大的,然后再把装满了煤块的重炉拖到灶前,用脚把它推进去,底下的风管口还要向着正外面,再插上鼓风机不停地吹,这样的炉子才能生着。而那些煤渣里面还有很多没烧完已经变得像木炭一样的煤块,我还要把它们挑出来,因为这个还可以继续烧。剩下的炉渣完全没用了,要铲进斗车里推出一两百米远,到厂外公路边的垃圾堆里去倒掉,还不能倒在地上,要铲进放在那里的铁桶里,每天基本上都要推走三四斗车的炉渣。
炉子生着每过将近一个小时左右我就要去加煤,直到晚上收工为止。加煤时灶前的温度已经很高了,而由于地方太小炉门离墙只有一米左右的距离,让加煤的人对高温避无可避,只能任由高温的炙烤。加煤又要把灶门掀起,一掀开里面的热流袭面而来,加煤人要顶住热流用一根长长的铁钩不停地捅炉内的煤块。那些煤很难烧尽,而且也不怎么会往下沉,只是表面覆有一层厚厚的灰,只有用铁钩不停地捅并用力抖几下煤炉,这时煤块沉下去一些,那些灰就会被鼓风机吹出随着热流铺天盖地的从炉门中涌出,到处飞扬,无孔不入,遇到我的汗水就沾上去,所以每次六个炉加完煤我就像刚从黑灰浆里爬出来似的。灰尘都不算什么,最可怕的还是那叫人难以忍受的高温,我自从帮管老板打工以来前面的头发就没有长长过,因为会经常被莫名其妙地燎掉,而且尽量远离炉门都会这样,只是两侧和后面的头发不会被燎掉,否则我就省得剃头发了。而面前那个防护面罩每到加煤时也变得软软的,可以用手捏成任何形状,只有加完煤走去吹一下风才又恢复原来的坚硬模样。就算穿有厚厚的裤子,两个膝盖也是经常被烫起泡,准确地说应该是烤出来的,因为那裤子根本就没有被烫穿。每加一次煤要花大概十来分钟,在这段时间里至少要流好几斤的汗,能在几分钟内使衣裤全部湿透连内裤都不放过,然后那些汗水沿着小腿往两只鞋里灌!
松哥只是帮忙生炉子,因为一个人做实在太苦,而且要做一个小时以上才能生起六个煤炉,等六个炉都生着火松哥就要进屋去睡觉,剩下的全交给了我。除了加煤,我还要去煤库里拉煤。那些煤并不是买回来就可以真接用的,因为买回来的煤基本上都很大块,必需用铁锤一一砸成比鸡蛋稍小的样子,再用筛子把比筷子头小的粉末都筛掉,而筛的过程中也是灰尘最大的,又没有风扇吹,刚戴的口罩马上就会变黑,而且戴了口罩也是不管用,因为擤出的鼻涕还是黑黑的。我做这个一般都是脱掉上衣干的,等他敲出一两斗车来时身上已经有一层厚厚的煤浆,一斗车煤加两次就没了,所以一天至少要八九斗车以上的煤块来烧。等到早上八点钟,我要保证锌槽里的锌要全部熔化,里面温度已经达到六七百度以上了,大伙一来就可以马上做事了。
有时候活多停不了一天两天又有货了,我要跑到厂里去和松哥两个人卸掉几吨的货,还要全部把它们浸到酸池里去。进酸池也不好做,因为那酸池用了一两天就要洗一次,先用水泵把面上的一层发臭发绿的酸水抽到一个水槽里,底下发红的锈水和铁锈都要清掉,然后再把水槽里的酸水抽回去,再加一些水和一些盐酸和硫酸,硫酸加进去时要慢,还要不停搅动,否则就会像滚油一样四处乱溅,有时候还加上一些硝酸。铁件下酸池要有一个人在里面摆好,争取放到最多的铁件,有些工件又不能完全贴紧,否则酸水到不了就除不了锈。那些工件有大有小,奇形怪状,大的有一百多斤的槽杠,小的有半圆状的只有半斤重左右的炮箍。
不管是什么工件下酸池都容易溅起酸水飞到人的脸上身上,马上就有骚痒灼热的感觉,必需立刻用水冲洗,而那沾上酸水的衣裤过不了多久就会烂掉。还有那胶手套也很容易穿孔,池里那个人的两只手就无法避免地要经常接触到酸水,而十次至少有九次是我下到酸池里去。加酸水偶尔也会遇到很大的危险,有一次松哥刚用完一桶硝酸,他想把桶里剩下的一点酸用水洗到池里去,没想到他一把水冲进桶里就有一阵烟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喷到他的脸上,好在他及时躲开,手上刚好又拿着水管,马上往脸上冲水,否则后果将不可预料。那时我弓着身体在池里放铁件,否则看到松哥要往桶里喷水时我就会出言制止,毕竟学过几年化学,懂得一点硝酸的知识。等我抬起头来只看到松哥站在满屋缭绕的烟雾中不停往脸上冲水,好在冲完水后没事,那次松哥被吓得半死。
把工件放到熔化的锌池里这道工序也不好做,除了高温,还要防止随时可能炸出来的锌水。电镀前首先把烤炉里的工件拖出来放在地上,然后再从墙上取下合适的挂器钩住工件放到锌槽边,再用一个耙子把锌熔液表面的氧化层耙到两头,这时就会露出底下银亮的锌水,趁这个时候要马上把工件放下去,否则表面又要起一层豆腐皮一样的氧化层。
如果碰到铁件焊接口的水分没有被烘干,那放到热锌里就会爆炸,嘭的一声或数声巨响过后,一团团的热锌被炸出,四面八方到处乱飞,速度非常之快,经常飞到工人们的身上。要是落在头顶,头发马上被熔掉,烧出一股焦糊味,如果热锌没被甩掉就贴在头皮上,这种烫伤还不是最严重,最厉的是那些热锌直接飞在裸露的肌肤上,那会被烫掉一层皮,钻心般的疼痛让那人乱跳起来,甩个不停,然后伤口肿起来,好了可以看到一个明显的伤疤,那飞来的热锌就算掉在硬币般厚的衣裤上,也同样不能幸免,衣裤马上会被烧穿,肌肤同样会掉皮发肿留疤。这种情况每天都会发生好多次,因为那些铁件都是人工焊接,无可避免地会留下一些虚焊假焊和气孔,里面窝藏的水分不容易烘干。烫伤最多的还是两只手,因为做起事来手分分钟都要接触高温的东西,最多的是挂器,挂器通体都是铁,一头放进锌池里,很快就会发红变形,另一头的温度能不高吗?虽然戴有厚厚的手套,但隔不了热,而且时常被烧穿。有些铁件很沉,进池时又必须弯腰伸出手才能够得着。一只手提着挂器,另一只手自然会经常不自觉地寻找支撑的地方,但锌槽周围处处高温,耐火砖上的温度几乎都超过一两百度,如果手套烂了,马上引起烫伤,就算是新手套,刚放上去不觉得什么,可过不了多久手套吸足了热,这时候烫起手来一时间甩又甩不掉,那才叫气人!
所以久而久之,一帮人身上个个都伤痕累累!
工件放进高温的锌液里,拿着挂器的手可以明显感到铁件在里面动个不停,好像在垂死挣扎,同时液体表面会不停地冒出很浓的刺鼻难闻的青烟,还携带着很多黄褐色的粉末状的物体上来,直到没有青烟冒起,粉末也不再浮上来,工件也停止了挣扎,这时候就可能用挂器把工件摇上几摇提起来,有时可以明显看到工件都已经发红变形,然后提到一个有铁板和木头的地方敲上几敲,把工件表面残留的锌敲下来,再把工件提到水槽里冷却,铁件在里面又是一番挣扎,水槽上冒起滚滚的蒸汽,铁件提起来恢复原来的形状,这时银亮防锈的电镀件才算完工。
这份工虽是前所未有的苦,我干活还是保持以前拼命三郎的精神,从来都没有抱怨过,而且还越做越积极,因为熟能生巧,感觉没有当初那么难以适应了。
和遇祥在秋云楼住了还不到一个月,那个做木匠的房东竟然在一天夜里死了,是因为得了心肌梗塞,死的时候才四十九岁,跟父亲同年。
厂里那段时间都很忙,房东死后的第二天,我又要在早晨四点多起来,遇祥听到了动静也醒了,故意吓我,躺在床上嬉笑着说:“房东刚死,早晨四点多天都还没亮,你那么早一个人去厂里,要是路上房东拦路叫你给房租怎么办?”
我原本没想那么多不怕,但是被遇祥一说真有点怕了起来,于是对遇祥说:“要不你送我去吧!”
遇祥听了,笑得更放肆了,说道:“不要去了,这样我们八点钟就还没有事做,大家都可以多休息一阵岂不更好?”
我严肃起地说:“这样不行的,拿了人家的工资就要做事负责任,还是请你送我去吧!”
但是不管怎么说遇祥就是嘻嘻哈哈不肯送,说他还要睡觉!我没有办法,只好从床底下拿出矿泉水瓶里昨天打来的半斤散装酒,就着辣椒浆一口气喝了下去。
走到路上我看到路边还在点着蜡烛,还剩一点就要烧完了。我吓得心里发虚,一边大步走了起来,一边把手里的拷机铃声按响,谁知刚按响身后三米开外草丛里就响起了哇的一声尖叫,好像小孩子的利哭,在宁静的黎明之前分外的刺耳!
我被吓得寒毛都竖了起来,脊梁骨发冷直冒汗,好在那一声之后就响起了猫叫春的声音,我这才知道捣乱的是该死的猫。到了厂里我边做事边跟松哥说了早上的过程,并且酒劲也慢慢地上来,做完事我就在外面躺椅上睡,没睡多久就哇哇吐了起来,然后头晕晕沉沉地睡了过去,一直没记得起来加煤。
这天早上的煤是松哥加的,而我一直睡到九点多也没人来叫醒我,直到耳边响起了说话声。那时有一个老客户过来,那客户见我在那里睡就问管老板:“怎么厂里还有人上班时间在睡觉?”
管老板说:“小声点,不要吵醒他,他喝醉了还一大早过来起炭炉!”
我听了心里十分感动,这样的老板才是真正的老板,自己以后一定要更加用心地帮他做事!
我和遇祥一起租房是多数在家用煤炉煮饭吃,菜一般由遇祥煮得多。而我则是负责煮饭房租和米以及平时的酒,偶尔也会买一些好菜回来吃。遇祥则买菜和烧的煤球,不过我们并没有分得那么清楚,相互之间从来都没有做经济方面的账,都是靠自觉,这让我们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我们平时厂里有事做就去厂里做事,要没有就去外面打零工,这样可以多挣点钱,要么就一起去外面玩。不过我不太喜欢去外面玩,更喜欢去地摊上租小说杂志回来看,遇到有中意的盗版书还会买回来看,因为那书基本上是新的,地摊上又没得租。自从看完了从地摊上买回来的《茶花女》之后晚上出去的次数就多了起来,出去是为了看妓女!
劳工的业余生活太无聊了,遇祥平时最喜欢的是出去叫妓,有好几次松哥要遇祥看厂的时候他把妓女带到厂里去过夜,遇祥当然也经常怂恿我一起去。而对于叫妓,我不但自己不想去,还一再劝遇祥不要去,看看无伤大雅,如果真老去钻脏女人两腿间所设的圈套,有朝一日会套牢出不来的,像阿操那样得个淋病甚至艾滋病什么的就完蛋了。不过遇祥根本不听劝,他说他有秘诀,可以看出那妓女安不安全!
每天晚上入夜以来,文化公园就会有许多妓女站在路边等待猎物上门,一旦有男人经过面前并看了她们一眼,她们就会用客家话说要不要去聊(玩)。虽然公安局抓得很严,但是这种情况还是无法杜绝,我在广场上看到过好多次警察开车过来抓,但是没等他们的车停下女人们早就四散逃窜了,好几次都没看到他们抓到过一个,不过后来公园里做这一行的渐渐少了,原先几乎是五步一哨,三步一岗,简直是密密麻麻的。而我之所以来的次数多是因为他想看看到底能不能发现茶花女一样的妓女,然而始终都没有找到,也从来没有跟她们做过生意,玩得最过火的一次是遇祥叫我召妓去是去了,心里却是想去了解一下叫妓是怎么个叫法!
我们在公园里一颗树下经过时有两个穿厂服的女人向我们打招呼:“泰哥,爱唔爱系聊?”(大哥,要不要去玩)
我们停了下来,两个女人向我们吐苦水,说家里穷,为了生活不得不白天上班晚上又做这个,实在逼不得已,请我们帮帮忙之类的话。
遇祥本就是打算来“帮忙”的,现在决定帮她们,所以很快和她们讲好价钱,并且要带她们回住处,她们虽然也有地方但是遇祥不想去。我在旁边一直没吭声,当作她们的面又不好拒绝,只得硬着头皮让遇祥带她们回去,我想就算回去只要自己不愿意她们也没办法!一行四个人四辆自行车,路上我一直在想怎样脱身才让大家不那么难堪。我们七绕八绕两个女人落在了后面,快到家时一个转角后面有一个菜市场,到了这里我灵机一动,骑着单车钻了进去,并且叫住遇祥一起进去,我们停好自行车躲在了卖猪肉的案板后面。市场里面黑暗,那两个女人看不到我们,只见她们绕着市场骑了一圈又一圈,说怎么人不见了,我们听了压低声音笑。妓女们走后我说我不想做这种事情,哪怕是陪也不行,并对遇祥表示了歉意。
遇祥说没关系。他见我一直以来态度都那么坚决,心想是没办法把我拖下水的,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做这类无用功!
早在谢田时俄就接触过妓女了,一天晚上和阿操他们去一家小餐馆里喝啤酒,有一个肥肥的快四十岁的女人竟然问我们要不要,说她刚从家里出来没钱,而且刚冲完凉还没开张,只是想挣点买牙膏的钱。那天我刚好白天从沟里爬上来时裤裆不小心给弄爆掉,而且阿操看到还恶作剧帮我撕到了小腿处。我以为是晚上只是来喝一点啤酒应该不会被人发现,没想到那女人眼尖,竟一下就看到了,之后就要来拖我,还想去撩我的裤子。我很难为情,忙说自己也是刚从家里过来,身上的钱都给一个摩的司机给敲诈光了,现在一分钱都没有,这样那女人才放过了我。
公园的妓女不过如此,无非是一些庸脂俗粉,半老徐娘,怎么可能会有“茶花女”呢?去过一段时间后我就没兴趣了,不过也有许多发现。我看到有些妓女大白天也出来,找她们的有老头,也有年轻人,但大多数是身上晒得黑不溜秋的农民。有一天晚上还碰到一件让人很气愤的事情,那天晚上骑着单车漫无目的地瞎逛,在一棵树下看到一个三十多岁断了右臂的男人正在和妓女谈价钱,这让我很吃惊!因为那男人是一个乞丐,写得一手好字,白天我刚给过他钱,没想到晚上就被他拿来叫妓!
白天我在公园里见围了一堆人,也挤过去,看到那个独臂男人坐在地板上倒着写了好多字,还在不停地写,身旁放有一个大铁碗,里面有十几块零钱,人群里偶尔有人扔进去一个硬币,我看了地上的字,也丢了一块钱去那碗里。真没想到乞丐也会叫妓,看来收入不错,把我们好心施舍的钱用来找这种乐子,看了当时很恼火,瞪了那人两眼才走开,可是那男人很专注,无暇他顾,并没有发现这事有损他的职业形像!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相信年轻的乞丐了。
在住处木楼上经常看到一个本地女孩子,大概十七八岁的样子,刚出校门没多久,还经常穿校服,觉得很像在白渡公路上看到的那个坐大巴的女学生。女孩个子很高,估计有一米六七以上,留个学生头,皮肤如雪一样的白,两只眼睛都是单眼皮,但不大不小,是非常美丽的丹凤眼。第一次见到她是在一个没有太阳的中午,我从卧室走去厨房,在过道上,侧目一望,发现那女孩正在对面阁楼上洗碗,距离大概在十米的样子。那女孩洗碗的动作真是太美妙了,我稍昂着头看得有些陶醉,女孩似乎感觉到了,也停下手来大方地盯着我看,双眼黑得发亮,她面不改色,毫无扭捏之态。我顿时有种触电的感觉,觉得她很像在白渡看到的那人女学生,心想要是一生一世都能看她、能和她在一起该多好啊!可是马上明白自己的身份配不上她,又觉得这样想太对不起翠依,于是互望的时间只持续了五秒钟就走开了。
自从在电镀厂上班后,我有打过一次电话去问小姑有没有谁打电话找过我,有没有俄罗斯的信件,可是都没有!电话我没讲几句就挂掉,因为听说久了公安局查得到。也不敢老打,否则会有记录的。翠依根本没有一点消息,我想也许她真的把自己忘了,又觉得还是把自己忘了好,自己现在成什么样子?可又老是忍不住去想她,用以打发那些多余的时间!
初冬时候,有一次骑单车从梅江桥上经过,不经意地回头一看,发现那女孩也在身后不紧不慢地骑着,可是我回过头没过多久,那女孩就超到前面,她穿的是一件黑色风衣,苗条的腰身也显得婀娜多姿,两腿踩单车的动作都让人觉得十分好看。女孩冲到前面后骑得并不是很快,似乎在等我追上去,但是我却没有把握机会,而且平时在路上也经常擦肩而过,相互之间只是互望数秒就各走各路,并没有打任何招呼。还是因为我太自卑了,我想以后挣到钱了,如果翠依嫁给了别人,就再向这个女孩表白。
于是我一直在想挣钱的门道,终于在年底时决定不在电镀厂做了。虽然管老板跟我说过年这段假期每天给他十块钱,还说以后他骑的那辆本田摩托车要送给我。
我觉得这样打工永远挣不到什么钱,而且知道这份工对身体有害,不是未婚人员做的,我还私下跟松哥说过干这个可能对自己的后代有影响,劝他生小孩后再继续做这个。有时还有生命危险,那熔锌的钢槽隔两个月左右就会漏。有一次又漏了槽,没有及时把里面的液态锌舀出来,后来完全凝固了,还有大部分锌没有漏掉,因为及时停了火,加上有底下的锌渣堵住,所以那个厚度一公分左右的钢槽连同里面的锌起码有好几千斤重。换槽时叫来一个起重数吨的铁葫芦,由于地方小,吊的时候一根铁棍要靠在旁边一根柱子上借力,谁知往上吊起一点那根柱子竟轰然倒榻。原先以为那是这栋厂房的受力支柱,会是钢筋混泥土结构,没想到竟是砖块砌成的假柱子。当时遇祥正站在柱子下,听到了响声他马上跳开了才躲过了一劫,否则要是被砸中了人肯定会没命。
管老板听到我说不做了,还以为是嫌工资太低了,竟然三顾毛庐来到我们的住处。第一次说要把我的工资提到三十元一天,我说不做;第二次说三十五,我摇头;第三次则提到了四十元,我还是不做。我早就知道松哥的一个亲戚在那里上班四十元一天,而且还经常迟到,但是一直都没有发过牢骚,谁叫人家是亲戚是本地人。后来管老板叫我再考虑考虑,想清楚了第二天给他电话,但是第二天在电话里还是说不想做。
其实我说不做是心里已经有了自己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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