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后花园

记得上初中的时候，读到过鲁迅写的《百草园与三味书屋》，那个时候就觉得，这书中所写的百草园，和外公家的后花园倒是有几分相似。只是时过多年，当我再次回想起这篇文章时，被一种叫做“失去”的悲伤婆娑了双眼……

抬头望去，目光穿过人山人海的闹市，穿过错落有致的高楼庭院，穿过屹立不倒的大山……终于，那片填满了各种颜色与香味的花园，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起来。

外公家是很典型的四合院，北面是两位老人的起居室，西面留给子孙儿女们住，东边腾出方亩之地做了灶台，而朝南的那一面也叫后院，本是一大片荒着的土地，可外公是闲不住的人，便将后院好好整顿一番。在几个儿子的帮助下，栽上了两棵樱桃树，一棵梨树，种上了豆角、萝卜和向日葵，剩下的，都栽满了牡丹、杜鹃、月季、以及牵牛花……还有一些野花，我老是忘记它们的名字，明明问外公好多次了，却总是记不住。

我是听外婆告诉我的，她是个饱经风霜的妇人，一生节俭，倒也舍得花钱给外公买些花种子。外公喜欢下象棋，她二话不说就买了。家里小孙子不懂事，不小心弄坏了棋盘，她又狠狠心重新买了一副新的。她明白日子过得清苦，却舍不得让外公受累。她看外公喜欢花，就帮忙着打理，外公与几个老人常常约了下棋，她就一个人忙里忙外地做饭，等饭做好了，再让孙子去后花园叫他。印象中她从来没有向外公发过脾气，一生顺从惯了，也从来不觉得委屈。总之只要他觉得随心自在，外婆自然是满心欢喜的。

从我记事开始，这后花园里便是花团锦簇，果香四溢了。每次去外公家，也最喜欢来这里撒野了，不是上树就是揪花，为此可没少挨外公的训斥。不过每次训斥完，外公都会拿一大把樱桃，或者其他好吃的来哄我，“下次可不许再上树了，没有我的同意，也不能进这花园里去，听到没有？”

我怯怯地点头，但心里可没怎么想，下次再犯，也不过是挨几句斥责，我才不怕呢！不过，我知道外公对他的这片园子喜欢得紧，也不敢太嚣张，终归是有所收敛了。看着我吃着果子，一脸满足的样子，外公紧缩的眉头此时又化作淡淡的笑意……

秋天树上的果子熟了，外婆总能弄一大箩筐，分给我们这些小孩子吃，蔬菜瓜果吃不完的，就拿到集市上去卖。虽然后来儿女们都长大有工作了，家里也不像以前那么拘谨了，但外婆依旧常常来集市上卖东西，她说，“这样就能抱抱我的孙女了。”说话间，将我揽进怀里，那皱纹遮不住的笑意，温柔了整个儿时的岁月。

外公是在两年前去世的，没有一点预兆，甚至没来得及将雨中的那盆月季抬到屋内。很多事，就是这样的猝不及防。办丧那天，我是最后一个匆匆赶到场的，所有人哭天抢地，耳膜被一声高过一声的哭喊震得发疼，只有一张黑白照冲我面容慈祥地微笑着。我久久地盯着那张眉眼含笑的脸，仿佛还是昨天他抱着小小的我，用胡须轻轻扎我时露出的笑脸。细看才惊觉，照片里的外公好像有点瘦了，只是这一次，他竟永远地瘦成了一个称呼。

当时跪在冰冷的棺木面前的我，并没有那么想哭，只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想最后几次见到外公对情景。一切还是那么真实，那么清清楚楚……

那天以后，我常常会莫名地想起外公。比如看到有人卖樱桃，比如瞧见几位老人下象棋，比如路边随处可见的花花草草，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赚足了我的眼泪。

寒假去了外婆家，你看，自从外公离开后，我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开这两个字，改口叫外婆家了。本来身体就不怎么好的外婆，更是日益憔悴，皱纹比之前更深了，只是那里再也没有了笑意要藏，让人看了莫名心疼。

一家人坐着坐着就沉默了，好像都有话要说，但谁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快到晚饭的时间了，我便去给舅妈打下手，母亲陪外婆说着话。外婆已经做不动饭了，但还是忙着摆好餐具，倒好茶水，照看着贪玩的孙子……

开饭了，一家人围在小小的方桌面前。热腾腾的饭菜一端上来，小孩子便迫不及待地拿筷子去夹，结果烫了嘴，惹得众人又是呵斥又是嬉笑……终于，屋子里热闹了起来。

就在大家盛好了米饭，刚吃两口时，我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很自然地放下碗筷，嘀咕着，“怎么还不来，我去叫。”然后冲出房间。可走到一半，脚步停了下来，突然意识到哪里不对，缓缓调转了身子。那一瞬间有一股巨大的悲伤扑面而来，吞噬掉了所有佯装的美好。

吃过晚饭，我还是忍不住悄悄来到这里。后花园的门上有一把生锈的锁，但门却是开着的。我一步步走进去，看见的依旧是花团锦簇，依旧是欣欣向荣。可是，我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弯着腰修花剪草的背影了，只有那落了灰的棋盘，在风中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