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经常会有无数个片段闪现在我的脑海。闪现最多的就是南京市专家级别的文史爱好者老邵先生那双正在看向我,充满着睿智的眼睛。
我和邵先生在南京的一个室外活动QQ群里相识,第一次见面是约好了在六尺巷的南边,在当年被荣康医院强拆的相府账房楼的废墟旁不见不散。那时他正和桐城文化在水深火热的恋爱中,对着满地狼藉的破砖碎瓦,和折断了的房屋构件痛心疾首,我清晰地听到他骂了几句很脏、很脏的脏话。
我们就这样真正地认识了,互相做了个自我介绍。寒喧之后,我请他去家中小坐。我给他泡了一杯正宗的龙眠椒园小花茶。他浅浅地呷了一口,又深深地吸了一口从杯中蒸腾出的香气,然后向我伸出右手的大拇指,说:“这茶难买啊”。
我们开始漫无边际的聊天。说是漫无边际,其实总的话题还是在和桐城有关的大范围之内。他是比桐城人还要桐城人的桐城通。他跟我提到他喜欢李公麟,喜欢方以智,喜欢钱澄之,喜欢左光斗,喜欢父子宰相,喜欢戴名世,喜欢姚鼐,喜欢方守敦、马其昶......还跟我引用《通雅》、《聪训斋语》、《澄怀园语》、《南山集》中的精彩句段。在他面前我觉得很惭愧,作为一个正而八经的桐城人,他提到的著作有很多我都没有读过,有些甚至都没有听说过。
他是一个知识非常渊博的人,读过的书应该是浩如烟海,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而且善于思考,富于想象。同时又具备有诗人浪漫主义的风度与气质。回想起来,那一场区区三、四十分钟的交谈,让我受益匪浅,感受良多,确实是胜读十年书啊。
他对老桐城文化的代表人物与代表作品如数家珍:谁是谁的学生,谁和谁家结了姻亲,谁的学问做得最扎实,谁的诗写得最好,谁的画最有名,谁的性格有缺陷......无不了如指掌。就如同在和我谈起他朝夕相处,天天见面的老同事、老朋友们。
他还和我提到一些遍寻不见,似乎已经消失了的老墓葬、老地名,比如“老林铺”、“野狐堆”,和以前城区里的“三步两个桥”,比如李雅的墓、刘开的墓,等等等等。希望我有时间能够去多跑跑,多问问。他说,再不去找,就可能永远找不到了。他对这些年来桐城历届主政领导与文化部门对如此灿烂无比的文化遗产竟然如此冷漠,如此糟蹋深表痛心。表示非常不能理解,不能接受,一再说到“为什么呢?为什么呢?”!
他从桐枞分家对桐城文化的分割与破坏,一直谈到这两年枞阳方面受经济利益驱动,莫须有地抢桐城派文化名人,拼命地去桐城化,也感到很困惑,很愤怒。说到枞阳用快马加鞭的速度已经落实的方园和方苞故里,他轻轻地摇了摇头,“刘大櫆和吴汝纶故里为什么不上项目,不进议程呢?非要抢着上马这种牵强附会的?”
他每年都会来桐城几趟。有时是出差公干经过,有时是节假日特意来盘桓数日。只要他通知我他到了桐城,即使再忙,我都会放下手头的事情,陪他一次次地去六尺巷、去文庙、去北大街、去文和园......每次他都会站在左公祠紧闭的大门外哀声叹气,在破败不堪的张英墓前黯然神伤。
去年,沿着六尺巷的南面有关方面又砌了一条崭新的巷子,在墙上蒙了一层介绍桐城文化的泡沫板子,美其名曰“六尺巷文化墙”。记得他来来回回地看了很长时间,还不时地将手机拿出来反复拍照。
我在心里都有点等得不耐烦了。他一脸挪揄地跟我说:“给文都丢脸哦,文化部门自己扇自己耳光!错别字另当别论,这大清朝桐城派的刘开居然给整成了汉代的那位王子,正宗的关公战秦琼啊!”他看向我的眼光让我在那一刻感到自己的脸都红了,发烫起来。仿佛这个让人掉价、让人尴尬的板子是经过我的手编撰制作的一样。
他微微皱起眉头,眼睛里含着太多的痛惜与不理解。前些年游人如织,现在已经日渐稀少的六尺巷。我们走在鹅卵石铺就的路面上,脚步声在巷子里面轻轻地回荡。夕阳落到西山的后面,天色渐渐变得模糊不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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