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 仇
【意识流小说】
杨永生
你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卷,柔弱卷曲的烟雾在空中弥漫。摆在朱漆办公桌上那只翡翠雕花烟缸里,已经盛满了烟蒂。你背剪着手,仍旧徘徊着。四周显得那样的宁静和那样的孤寂。偶尔传来你手指与钢笔的叩击声,在特定的氛围中,这声音毫无掩饰地袒露出你心地上那种无处排遣的苦闷与彷徨;同时,它也在你那膨胀的脑阈里腾出了一片绿色的空地。
时间,无声无息地延续……再延续……
你终于掐掉了刚吸几口的烟卷,带着以往那种果断认真的气度,回到了办公桌旁的藤椅上。这就是你,这就是你理智的回归;这就是法定权利授予你的使命。你不需要有多少思考,更不需要多少气力,就像老师改作业一样,只要用笔在考生预选名单上这么轻轻一勾,某一个考生的命运基本上就夺得了高等学府的挑选权。
人啊,有时那就是上帝!
你是怎么啦!咋又站起来了?你这种古板地行动已经示范多次了,你拿笔的手一触及到录生表,怎么就失控了呢?亏你还是招生办这个热门单位的大主任呢!这样优柔寡断行么?
……
哦!难怪你如此举棋不定。原来是在择优录取分数提档线的最低极限上,出现了你“五服”以内的家族子弟。而且在这个同名次录取分数线上还排列着一长串考生的名字。竞争力极强啊,取舍难以公平。一个人的良知,可以说在这个特定的误差上,使用点特权,无论从法纪与道德上讲,都是天经地义的。可是你,偏偏在这个支点上自寻烦恼!
你流泪啦!为何哭哇?你呀!准是又想起你父亲传说给你的那件久远久远的往事了。也是的,这件往事,的确让人寒心。可你,却在心肌震颤中,默默地压抑在心底里。没再向子孙传下去。但是,这悲惨的一幕却像一汪幽亮的眸子,岁月的烟尘怎样也无法将它湮息。
人那,都有七情六欲。你也如此。为人设障,非君子气度矣;情感枯竭,何尝人矣!难哪,一条难以划直的分水线……
你曾祖在旧中国逃反时,被这个家族子弟的高祖从寨墙上推了下去!这的确是惨无人道的。而那时谁让你曾祖还有点田产呢?谁让你曾祖人烟不旺而又软弱无力呢?几千年的愚昧意识,你能不清楚么?人富足了,能沾上油水的近族嫡亲能不谋财么?谋财,有时不害命行么?!
“我死了,恁把我埋在东河沟里。等西院那一窠臼①下地里干活喽,我把他们掐死!”。
你曾祖临终前从骨髓里渗出来的义愤,你记得是那样的清楚。你父亲每每想到这,就痛哭流涕道:
“看看,人没本事了行不行,活着咋不了人家,死了变成鬼去复仇。活得可怜呢,实在可怜!这个仇不报,列祖列宗在天之灵永远是不能安息的,永远是合不上眼的。”
好在你还能正视祖辈的恩怨;还能正视人世间的残存意识。所以祖辈的“上方宝剑”传到你这个子孙手里,就落差了。你想改变什么呢?是人类意识!还是你自己呢……
哎,你的意识流动竟这样变幻无常,怎么又想起全国大考结束的那天晚上,你这位远房侄子,提着礼品与你拉近乎。而你毫不留情地狠狠地教训了一番:“年轻轻的,咋也学会了社会上的坏毛病!人,要凭真才实学,求得生存……”
后来,你还是让他将礼品提了回去。
这样以来,你知道他有多么沮丧,一颗炽热的心,一下子达到了冷却的再也不能冷却的程度。他父亲叹息道:你还在耿怀旧恨!而在今人的眼睛里流放出的却是:“权力与胃口,是成正比的。那么,送礼。不谙世事行么?!”
瞧瞧,一切都浸泡在无法解释之中了……
你还在等待什么呢?这还不够么。世间的事,是朦胧的。包括哲理……
一切都不允许再等待了。因为提交上级主管部门批示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然后,就要提档②,送审,校方录生……此时此刻,你面部的表情急促地变幻着!看得出你也有些难耐了。
遽然间,你又掐掉了刚点燃的烟卷,步履沉稳地走到办公桌前。就在你挥笔的一霎间,那神态,充满着希望、成熟与决断……
1989年1月15日于黄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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