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仙

作者: 陈冲 | 来源:发表于2021-06-12 11:20 被阅读0次

(1)

在那绝壁山巅处,不知为何生长着一棵巨大无比的古树。没有人见证过古树的诞生,也无法见证,关于它的起源都在想象里。

或许是在无法追溯的遥远时代里,一颗不知来自何处的种子被一阵不知吹向何处的风带到了那处绝境,幸运地落进稀少的泥土里。绝境里的生命总是可以迸发出惊人的力量,种子没有因为山巅的寒冷而拒绝苏醒,细弱的根撑开薄而坚韧的种子表皮,慢慢摸进泥土里,像初生婴儿对母乳的渴望,贪婪地汲取土壤中的一切营养。第一片叶在寒风里颤巍巍地展开,经历阳光的洗礼,加入创造生命奇迹的历程。

追根溯源,古树是一颗不起眼的种子变成的。但人们不愿意相信这个事实,一颗小小的种子撑不起人们眼中山巅古树高大的形象。人们愿意相信古树的来历不凡,或是哪方得道的树仙,驻扎在山巅,迎送日月,吸收天地精华,感悟世间大道。人们更愿意相信,树仙可护佑一方水土,保一处平安。

于是在山脚下,人们为古树建起庙宇,来此参拜的人络绎不绝,香火不断。

清晨,太阳从古树的树梢升起,带来光明。太阳下的古树璀璨夺目。

“那是树仙的神圣光辉,它一定会护佑于我们!”

庙宇中的人们见此情形惊呼不已,纷纷下跪,嘴里念念有词。

他们或是希望古树护佑他们学业有成,或是祈祷亲人平安,或是希望家财万贯……

人们将内心所有的欲望倾诉在此刻,寄托于山巅的古树。他们相信树仙的力量,树仙没有理由拒绝他们,也无法拒绝他们。高居山巅的古树在世俗里被赋予了接受拥护和实现愿望的义务,这是作为“仙”的理所应当的责任。但是每天也会有不少人跑到庙宇门前,带着愤慨,开始义正言辞地埋怨,想来是树仙并没有消除他们的烦恼或是困苦。

人们总喜欢这样,让内心的欲望堆积成一道古城,可在它诞生的那一刻就注定了倒塌的结局。在意识到这个真相的第一刻,愤怒与埋怨会成为人们唯一的发泄点,就像左轮手枪的子弹永远不会卡壳,扣下扳机就注定了开火。

无论古树被赋予了什么样的形象,都没有人知道它真正的样子——在山巅上的样子。毕竟无论如何,山巅太危险,古树太遥远。

(2)

一场前所未有的风暴天气正在酝酿中。从各处汇聚来的水,被云盛在天上,影子投射在云底给云染上沉甸的黑。云层的黑盖住了第一道闪电的光影,但是藏不住那响彻天际的沉闷的雷鸣。雷声震破云底,水倾斜成雨,狂风也加入乱局。

突然,一道粗壮的闪电从天际落下,直直砸中山巅的古树,电光竟持续了好几秒才散去。少有的人们远远看见,惊疑不定。

风暴终于在几天后的一个清晨散去。人们发现,山脚下的庙宇被形成的洪流冲塌;人们敏锐地发现,山巅上的古树隐隐透着一股焦黑与枯黄。

“树仙死了!它渡劫失败了。”有人悲呼。

“什么渡劫,那就是普通的树,你们一个个把它当成仙,愚蠢至极!”有人幸灾乐祸地挖苦。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树仙那是在涅槃,它苏醒过来会惩罚你的。”有人反击。

“你看庙宇都没了,还树仙,封建迷信!”有人不屑一顾。

恐惧、讶异、猜疑……各种情绪开始在人群中蔓延。他们不知道这种种现象代表了什么。

山巅上的古树一天比一天透露出衰败的枯黄。大风刮过,枯黄的叶子在山巅飘散,像极了人们下葬时黄纸钱被挥洒在空中的场景。

树仙要死了,树仙要死了!无论有人是否愿意承认,古树正在走向枯萎确是事实。山脚下的庙宇本已破败,竟有人趁着夜色去庙里偷盗,更有甚者直接搞起破坏。

庙宇没有被重建,烂了就烂了吧。

古树有没有复活,没人再关心,死了就死了吧。

虚伪的信仰就像一场幻梦随着古树的凋零而破灭。

(3)

某个黄昏,一道身影出现在山巅之上,没有人注意到那渺小的身影。

寂寥的山巅终于第一次被人踏足。那道身影疲惫不堪,但是却异常激动地看着眼前的古树真正的样子。他抱住了古树,虽然他在古树面前是那么渺小,但他能够从中读出古树曾经的千古沧桑,听懂古树久远的悠古回声,感受到古树的灵魂所在。

他沿着古树的躯干继续向上爬,到了树梢,他看见古树躯干中央的一道焦黑的裂缝,想来这就是那道闪电的杰作。他看着这道伤疤,从中散发着的死亡的煞气,仿佛此刻黄昏的颜色,灼伤着他的眼睛。他小心翼翼地坐下,靠着古树,内心充满了一丝丝悲意。跨越多少时代的生命,在这绝境之处经历多少风霜雪雨,如今却要死去?

在他感叹之时,一抹嫩绿在满树枯黄中像是一道刺眼的光芒映入了他的眼底。他兴奋地爬过去,看见那是枝头的一处新芽,在毁灭里孕育着的新生。

他知道,古树不会死,它真的是在涅槃。他突然醒悟,或许对于古树来说,这样的毁灭经历在漫长岁月里是再寻常不过的事了。从那颗不知名种子生根发芽的那一刻起,这些苦难便是必然的。

弱小顽强的生命孤傲地在这山巅处与命运抗争。

黄昏里的夕阳终于落下,那道身影也离开了这山巅,离开了古树。

有人见过真正的古树的样子的消息不胫而走,人们纷纷打听,他们也想知道山巅上的样子,他们更想知道山巅上的古树的样子。但是那个登山的人却说他并没有到过山巅,更没有见到古树。

他还说,你们的苦难与愿望关古树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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