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王的剩宴

战场上一只老鸦飞过，屙下一泡屎来，正好跌落在将军的铠甲上。

这是不祥之兆。

决战正进行到难解难分时刻，从昨日午时一直打到今日平明。

此刻两军俱乏，胜败似乎难分，又似乎将要分出。

敌方的骑兵如潮水一般，一浪接一浪的涌动，好有几次就要突破进来。亏得步兵营和弓弩营的战士们死力抵抗，情势才不至于太危。

然则，士兵疲惫，伤亡惨重，箭镞也所剩无几。

将军目光暗淡的立在高处，被几十位亲兵环绕着。

一群人默默地观看着下方平原上的厮杀。

喊杀声震天动地，狼烟翻滚，不知数的士兵们倒下了，又被后来的所遮盖。

这好似一场盛大的舞会，每个人都在尽情的舞蹈，用生命在舞蹈。

战鼓轰隆，刀剑摇曳。死去者已经解脱，如释重负的一般脸露微笑，含笑九泉也不过就是如此吧。

请援的士兵怀揣着急报已经派出去五拨，却似泥牛入海。或许已被敌军阻杀，或许王都路遥尚未到达，或许王正在和肱股们争辩。

战场上一瞬万变，真的等不起。

敌军的增援部队已于昨日午夜到达，并迅速的投入了战斗。若非是训练有素的兵士们以一敌十，此刻恐怕大势早已远去。

然而也坚持不了多久了，午后或是黄昏，我的兵士们就会像潮水一般溃退，绝不会扛天黑。

火头军们蒸好馒头像雪山一样堆在阵地的后方，在晨光中发出耀眼的白色。可却没人来吃，兵士们忙着在战场上厮杀，根本没有时间饮食。

大地是血红色的，真的血，真的红。

血腥味久久弥漫不散，厚重，深沉，压抑，没有尽头。

敌军有序的换上了昨日午夜替下的主力军，援军们渐渐置换上来。他们要去喝酒吃肉，洗澡睡觉，狎膩军妓，跟之前被替下去的要做的事一样，重新的养精蓄锐。虽然只是一天或半天时间，却还是和久战之师有着天壤之别。

你看我的士兵们，满脸的疲惫不堪，仿佛已有几个世纪未曾休息。口干唇裂，屎尿满裆。身上糊满了干硬成壳子的血痂，也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汗水湿透了又干，干透了又湿，而此刻，连汗也没有了。

我的士兵们是一口口即将枯竭的井。而有的已然干涸，敌人的兵器尚未沾身，他们便已倒下，没有倒下的也要倒下了。

但是他们并没有死去，只是在睡着了，他们太累了！

睡觉和死亡其实没有区别，假设有区别，那也只是时间的长短。

常年的战争消耗了国家大量的青年，为了抵御这次敌国的侵入，国家把未成年的孩子和年过花甲的老人也拉上战场了，但更多的是本该颐养天年的老者。。

你看那一个，竟然在挥舞长戈的间隙里打盹。他的脸面此刻被血汗和尘土遮住，但从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他还是个孩子，只有十几岁吧。

他有没有亲吻过一个姑娘，是否有过封侯拜相的梦想？还是他仅仅是为了维护王的尊严，保卫国家？亦或只是被强迫？

还有这一位，佝偻着身躯，爬满皱纹的脸上也爬满了愤恨。他死力的刺着长矛，是不是通过这种方式悼念他死在战场的儿子？或者只是为了维护一个作为老者的尊严？

那些吃饱喝足了的敌军们，精神饱满，斗志昂扬，好似这天顶他们也能摸到，这地底他们也能踏穿。这小小的广袤原野已容不下他们的身，要去搅闹五湖四海，纵横天下。

将军向前走了几步，闭上了双眼，一颗眼泪还是从睫毛间渗透了出来。大势已去时的心情比功败垂成时的更令人绝望。

王，我的王，难道你不要江山社稷了吗？军人死战不归，马革裹尸是死得其所，没有什么好惋惜的。但那风景如画的锦绣江山，壮丽河川，你也要抛舍吗？

半壁的江山沦落敌手，我们父母姊妹兄弟惨遭蹂躏。雕梁画栋的楼阁里住了野兽，色香味美的珍馐进了犬腹。婉转窈窕的美人要变做昨日的黄花，知书达礼的士子要沦为永生的奴隶。

不，这太可怕了。

将军不敢再往下想了，他睁开眼睛，面庞还是疲惫而低沉的，目光中流露出了无奈，那是视死如归的光。

不能再等了，我要发起最后的冲锋，即便不能扭转乾坤，我也要拼死一搏。

地动山摇的鼓声再一次响起，号角长鸣。将军披挂上马，掣一只长剑在手。

寒光似电照铁衣，不破敌顽终不还。

亲兵们也全副武装，紧随将军身后。将军抖转缰绳，奋鞭一挥，风驰电掣一般杀入阵中。

而远方，山花正开的烂漫……

（17/07/10于北京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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