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那个没有空调的夏天,我在来复镇,爷爷的弹花店门前,每天吹着隧道洞子口的风,吃着西瓜,偶尔跑到洞子口顶上,光着脚丫冲凉水,偶尔,会到店铺后面的坡上看马缨花。
图/网络那是一年级的一个暑假,因为期末考试考得不错,爷爷为了奖励我,把我带到来复镇过暑假。走的那天早上,我和奶奶早早地上了客车。后来才知道,那天早上,我弟因为没跟我们一起走,小小年纪大发脾气,把我种的十几盆花,全扔了。从那以后,我就再无心思种花。
当时没有出过远门,初到来复的时候,觉得它好大好大。直到前几年突然想起它,在网上搜了搜,才发现它原来只是一个镇。
爷爷的弹花店不大,但生意很好。爷爷从十三岁开始弹棉花,一直弹到七十岁,中间从未间断过。我初中、高中盖的棉被都是爷爷弹的。爷爷七十岁那年从来复回老家,我初中毕业,刚到家门口时看到老爸摩托车上放着两张棉絮。老爸拍着棉絮跟我说:“这是你爷爷给你弹的,供你上高中用。” 爷爷回家后,因为没有专门的弹花房,便再也没弹棉花了。弹花机放在屋子里,锈迹斑斑的,慢慢就坏掉了。
图/网络在弹花店的那个暑假,爷爷每天下午都会买一个大西瓜,把它切开。我们爷孙几个就坐在店门口,看着马路上的车辆啃西瓜。弹棉花的时候,爷爷背着弹弓,戴着口罩,拿着弹花锤,奶奶帮着牵线,我就在旁边观看。这么多年过去了,弹花锤敲打弹弓弦的声音还是很清晰。一股一股的,余音绕梁,时而间断。
我们有时会出去转转,爷爷提着一袋小笼包,带着我去看新修的大坝,大桥,告诉我发电机长什么样。中午的时候,他教我打算盘,并准备好一根细条子。打错了,他会打我手心,但下手很轻。晚上的时候,我们坐在店门口乘凉。爷爷穿着白背心,奶奶摇着蒲扇,我望着洞子口那些乘凉的小孩,偶尔会跑过去和他们一起玩。
弹花店楼上住了一户人家,有段时间,我和楼上的一个小姑娘玩得特别好。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奶奶带着我到楼上洗澡,我们碰见了,她问我几岁,我回答后,她很得意地说:“噢,我比你大一岁,哈哈!”从此后,她就以“姐姐”的身份自居,带着我到处逛。后来的几个暑假,再去爷爷的弹花店时,听说他们家搬走了。我们便再没见过。
那时候年纪小,什么都不懂,却偏偏喜欢上了看僵尸片。在老家的时候,因为看僵尸片,晚上都不敢起床上厕所。直到去了来复,我这个几岁的小屁孩儿安慰自己说城里没鬼,才克服恐惧,大半夜从爷爷的弹花店跑出来,顶着漆黑的夜空,利索地穿过台阶到隔壁上厕所。因为速度快,来回可能只花了一分钟。
暑假快结束的时候,我问奶奶:“我可以把马缨花带回家种吗?”奶奶去问了马缨花的主人,在得到同意后,我带了一株回家,把它种在了场坝的石头缝里。因为缺了一块石头,那个石头缝很大,里面很潮湿,有一些泥巴。种上马缨花后,我每天都跑去看,把它的头从泥土里扯出来,看它有没有长芽。这样持续了半个月,最后,马缨花在我无知的摧残下,焉了、干了,没活成。我难过了好几天,一直没想明白马缨花到底是怎么死的。
如今,爷爷已经离开四年了。好多好多年都没去来复了,也不知道那个地方变成什么样了。爷爷回家后的几年,挺想念来复,想念来复的那些朋友的。他在来复呆了二十多年,那里的老朋友挺多的。爷爷葬礼那天,也有很多来自来复的老朋友。
脑袋里有关爷爷的记忆很多,这几年一直没敢忘记。从来复搬回家的那几年,爷爷的精神和身体都没之前好了。他经常说自己好像一棵树,老了,没用了。有一次下大雨,老屋的泥巴墙“轰”的一声垮掉。爷爷站在门口,看着倒下的墙,叹了口气,说:“房子垮了,我亲手修建它,又亲眼看见它倒下。”我站在爷爷旁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图/网络高中那几年,老爸老妈都在外面。爷爷奶奶带着我和弟,老弟刚上初中,叛逆又任性,经常往外跑。我偶尔回家,帮着干点活。爷爷闲着的时候,喜欢到家后面的小卖部喝酒,和别人摆龙门阵。有一次我从坡上回家,天麻黑黑的,在家后面的林子里碰到他。我问爷爷这么晚了去哪儿?他说:“刚刚在小卖部耍的时候有个人请我喝酒,有点事耽搁了,没把酒喝完。现在去把它喝完,人家请喝酒,没喝完不好。”我望着爷爷佝偻的背影,看着他蹒跚地踩着小碎步,一步一步朝小卖部走去,去完成那场尊重别人的仪式。
爷爷还喜欢看书,想起有次我回家,碰见他拿着放大镜看《水浒传》,眼睛都戳到了扉页上。我哈哈大笑,觉得爷爷滑稽。
在成长这条路上,爷爷教了我很多。他和奶奶的爱情也一直是我羡慕的,没有轰轰烈烈,不吵不闹,偶尔生生气。爷爷生病的那段时间,奶奶一直都守在身边。爷爷上山那天,奶奶终于没控制住,差点哭晕过去。
四年了,这四年里一直不敢写有关爷爷的文。他刚走的那两年,每逢别人提起,我都忍不住哭。今天这篇文,算是纪念爷爷吧!您的那句“坚持就是胜利”,一直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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