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在门外喊“该起床了”的时候，凡知道已经睡了很久，窗外很安静，已是中午时分了。
从弟弟结婚到现在，又过了有三个月吧，这段时间凡的日子过的浑浑噩噩，什么都不想干，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拿着收音机调频道，翻过来掉过去的调，听上一整天。弟弟提过该去把眼睛的手术做了，他拒绝，家人不知道凡心里在想什么，怕他抑郁，轮番找他谈心，可不管问什么他都不说话，不然就说我很好，我很喜欢现在这样。
妈妈和她的几个姐妹研究了一下，认为给他找个女朋友也许就能好了，好姐妹说她的一个邻居的儿子，抑郁症好多年想跳楼，站在六楼顶上万念俱灰，眼看就要跳下去了，下面一个女孩冲着他喊：“我爱你！我要嫁给你！”结果小伙子真就没跳，最后俩人还结婚了呢，你说多离奇啊？之前俩人根本不认识。妈妈听了欣喜万分，好啊！那就给他找个女朋友吧。
老姐妹们的人面非常广，很快就给物色到了若干成色各异的女子，妈妈挑了三个最漂亮的，给儿子介绍说这个是老师，教英语的，白白净净的真漂亮，这个是医生，儿科医生，特别有爱心，关键是长得好看，高挑，跟明星似的，还有一个博士刚毕业，了不起啊，说是研究古代文学的，琴棋书画什么都会，长得也好看，哎呀，你看看她，大眼睛小嘴的，多俊。
“我都看不见，长得再好看能有什么用。”
凡对找个女朋友完全不感兴趣。
“又不是永远看不见，等做了手术不就看见了，现在先处着呗，你看你弟弟都快当爸爸了，你也该找个女朋友了。”
“风快要当爸爸了？我怎么不知道？”凡被这个消息刺激了一下。
“你整天谁都不搭理，哪有机会跟你说。”
“行，那我就去见见吧。”
“你喜欢哪个啊？”妈妈赶紧乐呵呵的又把照片拿了起来。
“随便了，你看吧。”
“那就……”妈妈喜滋滋的摆弄着手里的照片，觉得哪个都好。“那就挨个见一遍，先见这个女博士吧。”
“嗯。”
说好了今天中午12点一起吃饭的，已经快11点，妈妈过来敲了两回门，可凡还是不想起，昨天一时情绪答应见一下，可现在又不想了。
“凡，快点起来，别让人家女孩子等。
答应了的事不能反悔，凡咬咬牙起床，拖拖沓沓的洗漱完毕，妈妈在旁边急的不得了，一直在催他快点啊，快点啊。
踏正12点钟到酒店，介绍人，女孩，还有女孩的妈妈已经在等着了。女孩很清秀，比照片好看多了，妈妈心里暗喜，赶紧赔不是。
“对不起啊，让你们久等了，都是我太拖拉了，关键是这么大的事得打扮一下嘛。”妈妈捋了下头发，又拽了下凡的衣袖。“这个是凡，我儿子，刚才一直催我快点，快点的，可还是晚了。”
凡没出声，自己摸了张椅子坐下。
“没晚，我们也是刚到。”介绍人拉着旁边的女孩介绍。“她就是冰，这是冰的妈妈。”
说完介绍人就有事急着先走了，剩下四个人一时间没人说话。
冰是个乖巧的女孩，站起来给妈妈和凡倒茶。
“阿姨好，凡，你好。”
很柔美的声音，凡感觉挺舒服的，瞬间不觉得那么反感了，冲着冰礼貌的点了点头。妈妈更是高兴，乐呵呵的和女孩妈妈说：
“这么漂亮懂事的女孩肯定不少人喜欢了，我儿子真有福气呀。”
“哪里，哪里，是我女儿有福气才对。”
两位阿姨有着中年妇女特有的热心肠，从你一言我一语的客套里很快就找到了共同语言，把各自孩子的喜好，特点，还有从出生到现在的趣事都交流了一遍，气氛相当融洽。凡只是偶尔附和一下，冰的话也不多，每回接话时言语都很恰如其分，凡心想这个女孩倒是不讨厌。
吃完饭，两位阿姨挤眉弄眼的说你们两个再逛逛吧，凡当即就说“好啊”，回到家里也是听妈妈絮絮叨叨的，表达他对凡的关心和忧虑，令人十分烦躁，可以在外面清净一会总是好的，女孩也跟着答应说好。
“冰，麻烦你稍微照顾一下凡，他眼睛不太好，不过不要紧的，很快就能好了。”
“您放心，阿姨。”冰扶着凡的一只胳膊。“我会照顾好他的。”
阿姨们看着并排走出去的两个年轻人，互相搀扶着留下了激动的泪水。
凡觉得应该已经走出妈妈的视线了，停了下来，面对冰说：
“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不知道你对我了解多少？我除了看不见，还失忆了，我都不知道我的未来会如何，所以相亲并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想出来走走，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们做个朋友吧，如果你不想，就不要管我先走吧，我觉得十分抱歉。”
凡听到女孩噗嗤的笑了出来，感到很意外。
“这个……很好笑吗？”
“不是好笑，其实我也是被我妈拽出来的，我也不想相亲。”
原来女孩在学校就已经有个很好的男友了，但家人无论如何不同意，说男方家里太穷，时时刻刻的盯着不许俩人见面。这回一不小心碰上了凡这样的有钱人，死活让她来相亲。
“走吧，好朋友，咱俩把今天这场戏演完再回家。”
冰把凡带到一家经常去的咖啡厅，叫了两杯咖啡。
“我挺好奇的，你看起来很忧郁，和那些做大生意的人不太一样。”
“我也不知道，半年前车祸之后失忆了，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前是什么样子。”
“失忆之后变成完全不同的样子也有可能，曾经发生过失忆的人离开妻子和孩子，去到别的城市重新结婚生子的事情，对他们来说，之前的一切全都一笔勾销了。”
“是嘛，我倒是希望之前的事全都一笔勾销啊。”
“哦？为什么这么说。”
“不知道，一个感觉，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就像蒲公英，只能在风里飘。”
“说真的，你知道自己长得很帅吗？让人不由得想起那句诗词‘河阳看花过，曾不问潘安’，你简直是少女杀手。”
“是真的吗？”虽然这不是第一次听人说了，可凡始终不相信这一点。
“是真的，所以我希望你能多展示阳光的一面，生活本来就很多姿多彩。”
“呵呵。”凡笑了。
“你看你笑起来多好看，所以一定要多笑喔。”
“好啊。”凡笑起来真的有种难以形容的美好。“嗯……我突然有个想法，你妈妈不是不让你跟男朋友交往吗？以后你可以以和我约会的名义去见男朋友，这样你就有机会见他了。”
“啊！这样确实很好，可是你怎么办呢？你到时候不能待在家里的啊。”
“我可以来这里坐，差不多时间再回家。”
“这怎么好，让你一个人在外面晃荡，不行，不行。”冰使劲的摇手，没好意思说让你一个盲人在外面晃荡。
“没关系，我习惯了，在家里也是这样坐着，感觉出来更开心些，而且我可以带着收音机出来听。”
“噢！不如这样！”冰好像恍然大悟的样子。“你可以带着电脑来上网啊，我的一个师兄专门做供盲人上网的软件的。”
“噢？这么好？我还不知道有这样的软件。”
“嗯，有的，不如你明天带着电脑来，我教你用。”
“那真太谢谢你了。”
“你看你。”冰看着凡一脸的真诚，笑说：“说真的，我很难联想你当年在商场上呼风唤雨是什么样子。”
“那就不要想了，我第一次知道自己是什么人的时候，也很惊讶，我怎么一点都不认识自己呢？”
“嗯，嗯，不想了，我就认识现在的你。”
冰把凡送回家，妈妈正欢天喜地的在家里等着，看到俩人一起回来，笑的脸上像开起一朵花。
“冰，进来坐。”
“不了，阿姨，太晚了我得回家了，我和凡约了明天喝咖啡。”
“是吗？”妈妈嘴张得大大的，简直不能相信两人的关系发展得这么迅猛，天天都得见面。“好哇！好哇！要经常见面啊。”
凡能想象得出妈妈的欢欣，无奈的笑了笑：“那明天见了，冰，晚安。”
妈妈已经很久没见过凡笑了，尽管这点笑里满含寓意，可此时她看不出来，一心以为是新结识了女孩子之后变得开朗起来了，叫上凡的爸爸一起，欢天喜地的把冰送到了大街上，嘱咐一定要常来玩儿啊。
凡的这个下午过得非常轻松愉快，虽然没有达到妈妈的期许，但快乐是真实的。他有个感觉，似乎只要离开这个家，对自己身份的认知就可以摆脱掉那些卑劣的内容，杀人犯，强取豪夺，与弟弟争爱，所有这些都离自己远去，变成一个清清爽爽的，可以轻松的睁开眼睛面对第一缕阳光的人。
这个已经熟悉了好几个月的四室一厅就像个牢笼一样，凡躺在床上想。这套地处市中心价值千万的房子不知道是多少人的幻想，可此时凡一心只想逃离。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