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的是跟小朋友过年有关的钱:压岁钱。
小孩子过一年长一岁,大人巴不得他快快长,当然不会拿钱去压着他不让长。这里的“岁”通“祟”,鬼鬼祟祟的“祟”。压岁即压祟,镇恶驱邪,保佑平安的意思。最初给的钱其实是一种符,或铜或铁,用红绳穿了,置于床角或枕边,“祟”便不敢来了。啥时候开始真的给钱,没必要考证,反正我小时候拿到手里的,已经是人民币了。
发压岁钱极有仪式感,讲究的要磕头。我们家不兴这个,但也得站端正了给爸妈行礼,恭恭敬敬接过钱来。得了钱,藏在一个只有自己找得到的地方,放心入睡。
我妈向来抠门,给压岁钱一般是两毛,从来没有超过五毛。全是提前换的新钞票,面额一分那种,显得很厚实。没数还好,心想,哇,这么多!数过之后,嘴巴翘起来了,且腹诽:啬家子,啬家子,全世界最啬的啬家子!然后计划,从初一到十五,两毛钱怎么才够花。
成年后跟我妈开玩笑,两毛钱压岁,压得住吗?小时候老是生疮害病,就怪你,压岁钱给得太少了。我妈有点不好意思,承认是比别人家给得少。
不是一般的少。知道隔壁我同学建国给的多少吗?他爸妈给一块,他外婆,他大伯,他舅舅,他姨还不止给一块,兄妹四个,一视同仁。于是整个春节期间,我们之间的关系不是一般的好。一起上街,一起看舞龙,一起吃春卷,一起啃甘蔗,一起放鞭炮。有一种摔炮,叫“欢喜弹”,用来吓人特别好。趁人不备,尤其是那些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孩子,正专心啃着甘蔗,冷不防身后“啪”地一声,吓一陡跳。“欢喜弹”不是建国的,就是他弟弟建军的,我和我哥负责摔,他们哥俩提前捂了耳朵乐不可支。至于放鞭炮,主要是我哥负责点火,有时候在手上点着再扔出去,动静大,比“欢喜弹”效果还好。记得有一年,过了正月十五数钱,两毛钱还剩一毛五,吃喝玩乐,几乎全是建国兄弟开销。
似乎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孩子成年,一旦有了工作,长辈就不再给压岁钱了。我们家不一样,我和我哥刚上初中就算长大成人了;初中尚未毕业下乡当知青,算是有了工作,直到结婚,直到给女儿发压岁钱。继承我妈的光荣传统,发得不多,她爷爷奶奶外公外婆二姨三姨四姨发的钱,得统一替她保管着。
改革开放后,人们的荷包开始鼓起来,压岁钱也越发越多。印象最深的是1992年,一位当了老板的同学来我家,漫不经心地抽了一张钞票给我女儿,女儿以为是假的,我一看——乖乖,五十元!
现在,哪怕是农村,五十元也拿不出手了。水涨船高是一回事,互相攀比讲排场是另一回事,总之发得更多。在上海,有一年春节过后在游泳池更衣,沐浴时听见隔壁两个孩子对话,一个说:“我今年比去年稍微多一点,三万五。你呢?”另一个答:“差不多吧,我四万。”
一时感慨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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