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我养我的老家村子,是个近三千人的村寨,是镇上人口最多的村子,也是县里为数不多的文明古村落。
二哥却说,现在村里很淡了,淡得落寞、寂寥、暮气沉沉,显得没有了生气和灵动。虽然还有些思想保守,实力又不允许的人,依然在村里起着三四层的华厦,别墅一般,富丽堂皇,但是因为太多的青壮年外出务工,又越来越多的家庭进城买房,人气少了之后,农村的凋敝之势已如一个垂暮的老人,早已不是生机世界。
近几年,在村里出生的人比不上死去的人多,娶进来的,也没有嫁出去的多。老家,正以她前所未有的速度衰败着,像极了全国的许多边远的农村,消亡得像人的猝死。
“以前村里是议论有多少人在城里买了房,现在是议论有多少人没在城里买房了。”二哥说。短短一二十年功夫,形势倒转,让人唏嘘感叹,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物换星移太快了。大哥说:“迟早,我也得被逼着往城里去。现在我们那一片,只有我还没在城里买房了,以前挺热闹的一个新兴片区,现在变得晚上出门都害怕。”
“进城买房,谈何容易?按每个开关都要钱啊。多少人有这心,没这胆。”大哥说。
我理解兄长们的苦衷。但是还是得持支持鼓励的态度,引诱他们进城。我像极了一个钓者,将亲人们一个个像鱼一样从水里钓到岸上。至于他们怎么存活,学不学会两栖,我就无能为力和爱莫能助。
我怜悯着我在农村的亲人们,他们原本在农村里建有质量不错的房子,也足够宽敞光亮;他们有肥沃的土地耕种出绿色环保的果蔬;他们能喝到甘甜没漂白粉味的山泉水;他们也能养上一群活泼可爱只吃玉米稻谷红薯的家禽和牲畜;晚上,还可以看到浩瀚星空里密密麻麻的星星和脸盆一样大的月亮,可以给孩子们指认银河和北斗。
但是随着农村和乡镇教育水平的下滑,乡镇也开始不再办中学了,初中生都赶往县里;接着村村寨寨,本省的和外省的农村出去的妹子,往回流的越来越少,都一心向往县城以上的城市了,也往城里嫁了;加上土里刨食一年,不如进城务工一个月的收入这个巨大的收入比反差;我的亲人们,都不得不远离乡下的家园,走上新型的“背井离乡”,谋求生计和发展,这个趋势,是不为自己计,也得为子孙后代计的,形势比人强。他们身在时代的洪流里,如一片落叶,被冲进了城市的某个角落里,然后长出适应的翅膀和羽毛,这个进化的过程,让我看得心疼,也黯然神伤。
心有房殇在城里,他们初来乍到,除了房子(还要还着按揭,尚不完全属于自己),几乎一无所有。每当我看到某些进城居住的乡下人或移民搬迁的贫困户,他们晚上舍不得开灯,开着一点点水龙头,让水龙头滴水而水表又不转,然后白天见纸皮瓶子就捡拾收集,我就报以深深地理解和温柔。城里,真正属于他们么?此情此景,多像华人移居海外初始时的艰难啊。等到他们真正生了根发了芽,长出自己的一片绿荫,给孩子们一片荫凉时,那又是猴年马月的事呢?
城镇化的进程,让乡下人成下山的猴子,一路走来,都是摘了玉米丢了桃子,抱了西瓜又丢了玉米。我们理解他们内心的真正期盼么?在城里没有亲情维系,人情似纸薄的世界里,对门人不识,他们会怀念乡间的那份亲情与放心吗?为了房子、房子,他们一路走来,都是房子,可是,有谁真正去体味、去允许、去尊重他们并温柔以待呢?
我的兄长,都是快奔五的人了,他们原来在乡间就有不错的住宿条件,在时代的洪流里,他们奋斗了大半辈子,却还在为房子而发愁,被迫成为最没保障的“房奴”。可是,这个艰难的选择,却成为某些人津津乐道的推崇和所谓的政绩。
当越来越多的农民,远离故土,忘记对祖先的祭祀,忘记我们的国度曾经有过如此亲密的人际关系,忘记对传统的传承之后,我们才在若干年后的某个时段,花几十年功夫,像现在这样重新拾取、怀念和继承那些早已被我们人为破坏和失落的文明和传统文化么?然后,又将在城里居住的人,重新赶去乡村?
房殇之痛,引发的是折腾之殇和乡村消亡衰败之殇,我不知如何平复,也不敢再深想这个浩大深远的命题。我能做的,仅仅是让我的亲人,在较短的时间里适应鱼儿上岸后的焦灼,然后进化出翅膀,也像真正的城里人一样,从楼上飞进飞出,并引导他们体验那种他们未并认同的幸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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