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于07年夏
故乡的山，依然那么苍翠。东东母亲回来了，东东妈妈看着多年未见的儿子长这么高了，顿时热泪盈眶。东东瞪着眼前这个女人，无法在脑海里找到她的身影，这就是他的母亲吗？3岁时就离开了他，他不知道母亲什么模样，东东望着她，迟迟未叫妈，他不认识眼前这个女人。东东母亲伤心极了，自己亲生儿子竟不认她，一人在角落里哭泣。
时间能抵消生疏的隔膜，东东母亲在今后的日子里用爱关怀着东东，东东终于感动，叫了一声妈妈。东东母亲喜极而泣，泣不成声，东东就这样找回了那份欠缺的母爱。在母亲的怀抱里，东东第一次尝到母爱的味道。时间一天天流逝，东东一天天快乐地长大。东东就像一匹小野马奔跑着不停下。东东有着一股叛逆，也许是在缺少母爱的环境下长大的缘故。东东一旦认定的事情，九头牛也拉不回来，逼急了什么都不顾。
深夜难眠，小牛老师思念着大山里的母亲，母亲含辛茹苦供他上学，一双手布满老茧，白发双鬓。小牛老师在孤独中度过，一人住在学校里，很少有人交谈。由于工作经验缺乏，小牛老师教育方式很粗暴，常动手打人。那个不善于回答问题的留级生，脑袋常被小牛老师用大尺子砸，场面惨烈，像砸核桃一样。小牛老师老是指着他说：“咋这么笨啦，牛教三遍都知道转头（转身），打不得？什么打不得。打裂了还怕漏水，早就该把水漏干装点知识。”也许上次酒疯子事件让他教育态度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只有一副严厉的面孔，那颗教书育人的心早已死了。年轻的激情早已熄灭，余下的只有那暴躁与愤恨，不理解的心。
东东很兴奋，因为母亲给他带回很多东西。东东在课堂上经常说话，被老师点名批评过好几次。东东不在意，仍说个不停：“雨山，放学我们到萧风梁上去打羽毛球，好不好？”
东东见雨山没有回答，又说了起来：“我知道，萧风梁下面有很多坟，你害怕了，胆小鬼……
“曾晓冬，站起来，屡教不改。”小牛老师将手中粉笔一扔，把书砸在桌上。“太过分了，滚到后面去面着墙壁站好。”
东东摇晃着脑袋到后面面壁思过，小牛老师拿起书，继续讲课。雨山时不时回过头看着受罚的东东，东东瘪着嘴，不服气的样子。
下课了，东东拿出羽毛球拍和笑杰在操场上打着羽毛球，球飞来飞去，像一只快活的白色小鸟。球拍是东东母亲送给东东11岁的生日礼物，东东非常喜欢，不肯轻易给别人。正在东东打得正欢的时候，小牛老师从办公室里出来，看见东东羽毛球正打得欢，喊道：“曾晓冬，给我回教室里面去面壁思过。”
东东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下课了还不放过，于是收好心爱的球拍，跑回教室里去。小牛老师见了又不高兴，自己不玩就把球怕收起来不让别人玩，这怎么行，大声吼着：“曾晓冬，把球拍放下，放下。”
东东好像没听见，急匆匆地跑进教室，差点儿和雨山相撞。东东正欲进教室，雨山向他使了个眼色，向后指了指。小牛老师正气急败坏地赶了过来，到东东跟前大声训斥：“我叫你把球拍放下，没听见吗？为什么把球拍拿走？”
东东将头扭向一边：“我的球拍。”
小牛老师一听火了：“你的球拍，你的球拍怎么了？大家就不可以玩啦，球拍给我。”东东瞪着眼，将球拍递了过去。
“来，球拍拿去玩。”小牛老师将球拍递给雨山。雨山接过，看见东东憎恶的眼神便不敢去玩了。程橙走过，拿起雨山手中的球拍玩去了。东东将头一扭，“哼”了一声。
“哼什么哼，你的别人就不能玩了，这么自私。谁教你的？说！”东东皱着眉，咬着嘴唇，不吭一声。小牛老师仍不放过：“说，你今天非得说！我的话你不听，叫你放下球拍你还跑，你听谁的话呀？说。”
“我妈妈，我听我妈妈的话。”东东逼急了，抬头大声喊道。东东这下惨了，他不该回答的。小牛老师想维护师道尊严，逼东东说，可东东大声说出来就触犯师道尊严了。
小牛老师脸色刷地变了，东东竟敢还嘴。气极了的小牛老师瞪着铜铃大眼：“你说什么，你听你妈妈的话，我的话你就不听了吗，你反天了……”
雨山不愿再听下去，悄悄地躲开了。小牛老师狠狠地训斥着东东，东东咬着牙极不服气的样子。雨山知道东东是一个性格刚烈的孩子，与小牛老师脾气对上了，都是急性子。操场上，程橙和几个同学欢快地玩着羽毛球，东东看在眼里，恨在心里。那是妈妈送的，是他心爱的球拍，硬生生地被小牛老师拿走，心中充满了怨恨，现在看见他们拿着自己的球拍玩得正起劲，东东心里不舒服，咬着牙，被罚站在教室里。
小牛老师与东东的战争开始了，双方态度僵硬。雨山劝东东小胳膊拧不过大腿，鸡蛋不能碰石头。东东不认输，说小牛老师不能强行拿走他的球拍。在东东的眼里，小牛老师是一个牛魔王，小牛老师看东东是一根扎手的刺。那日下午上课，小牛老师说道：“我从来没见过这么犟的学生，曾晓冬，你说是不是。”同学们转过身，齐刷刷地看着教室后面罚站的东东，东东懒懒抬起头，晃了一下又傲慢地扭过去。小牛老师火腾地上来了：“你一个学生顶撞老师，不但不认错，一副不服气的样子，我管不了你我不管，曾晓冬，你滚出去，今后我的课你不准上。”
东东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看都不看老师一眼走了出去。笑杰见东东傲慢的样子，插了一句：“我自横刀向天笑，去留肝胆两昆仑。”
东东转身狠狠瞪了笑杰一眼，小牛老师肺都气炸了，从未见过东东这样的学生。如果东东能低头认个错，小牛老师和东东的矛盾就能解决。可东东不会认错，他认为自己是对的，小牛老师是一个很情绪化的人，一旦犯了什么事儿就大发雷霆。两个人的战争就这样持续着。
自那以后，小牛老师一上课，东东就自觉地出去。小牛老师对同学们说今后不要理东东，让东东一人当孤独大侠，雨山没有听老师的话，还是和东东一起玩。上课的时候，东东一人在校园里走来走去，一个人在外面非常孤独。东东闲来荡去，六神无主，仿佛一个来回飘荡的孤魂。同学们不再搭理东东，不与他说一句话，东东被人彻底地冷落。谁都明白，东东在老师眼中是一个异类，自己与他近了，不也被老师当作异类了吗？东东成了同学们眼中的异类，都离他远远的，仿佛东东有瘟疫似的。东东众叛亲离，没有一个人关心他，他心变得冷了，把自己封闭在一个狭小的黑盒子里。一个11岁的少年对这个世界失望，变得像冰一样的，冷漠，同学们离弃他，自己仿佛就是另外世界的一个人。
金秋十月，余火未消。今天9月30日，明天就是国庆节了。全校学生站在太阳下，晒得七窍生烟，老校长正在上面讲着假期注意事项：“同学们，国庆节放假要注意安全，不要私自下河洗澡，莫在公路上乱跑。”
“开车必须在公路上跑啊。”笑杰躲在人群里插了一句。
老肖校长笑笑：“哪位同学说的？在公路上跑，小心在地下（阴间）开火车！”全校学生哄笑起来。老肖校长继续说：“没有哪位同学愿意在地下开火车吧！”
笑杰起哄道：“曾晓冬愿意在地下开火车。”声音不大，周围的同学都听见了，一阵哄笑。声音嘈杂，老肖校长没听见这句话，继续宣读着安全戒条。东东听见了，奇怪的是东东未像以往那样瞪眼，只是满脸麻木，看着周围的人对他哄笑，仿佛他不在这里似的。雨山听到那句话时，心里突然一阵颤栗，遭到电击一般。笑杰阳光灿烂，为刚才那个“笑话”得意。唉，看着东东那麻木的神情，雨山感到一阵害怕，害怕东东真的……最近发生的事太多了，他一个人承受得住吗？万一他心胸狭窄，会不会……雨山不敢想。
那日放学，雨山、晓晓与东东一起在校园里打羽毛球。球快速地飞过来，啪，又像炮弹一样直直地打过去。玩得很久。那时候，东东仿佛忘记了所有的不快，寄情于来来回回的羽毛球中。校园里静静的，只有击球的声音，斜阳下，东东的身影，熠熠生辉。
东东死了，放假三天，雨山听到了这个噩耗。好兄弟东东死了，犹如晴天霹雳。突然天空乌云密布，下起了雨。雨山冒着雨跑向东东家。东东家在公路上修了新房，准备今后给东东娶堂客（老婆）。如今，独子的东东走了，刚见到东东不久的母亲又是怎么想？雷声大作，世界暗了下来，仿佛是一个隆重的仪式。雨山在雨里疯狂地奔跑，满身都是泥浆。公路上，一大群人围着。雨山发现同学也来了，乐乐、程橙等都在观望着。晓晓一人呆在雨中，雨水打湿了头发，浸透了衣裳。
晓晓在雨中不停地哭：“都是我的错，是我不好，弟弟死了。”
雨山跑上前去，大声叫晓晓，晓晓停止了哭泣，看着雨山。“晓晓，东东怎么死了？怎么会死呢？”
“雨山，东东死了，是我的错。”晓晓说。
放假那日东东回来后，独自一人躺在床上发呆，晚饭也不吃。第二天也是精神恍惚，东东母亲让晓晓带东东出去玩，好开导开导他。在晓晓的一阵鼓动下，东东才答应出去。于是姐弟俩乘船到镇上去玩了一上午，东东也渐渐高兴了些，还买了一大捆甘蔗。他们乘坐大伯的采砂船回来。大伯开了一家沙场，采砂船的沙要靠河边的铺设的铁轨，才能运到公路上面去，东东他们就乘着铁轨上运沙的沙斗去公路上。东东抱着甘蔗站在斗车上，不留神掉下了几根甘蔗。东东将手中甘蔗递给晓晓，跳下斗车去捡丢下的甘蔗。后来晓晓好生后悔，不该让弟弟去捡甘蔗。东东七手八脚捡起甘蔗，斗车已离他很远了。东东一溜小跑追上斗车，累的满脸通红，东东一脚跨上车，手伸上前来却没抓住斗车，另一只脚一滑，身体就掉下去了。晓晓没能抓住，东东面朝大地，脚却挂在斗车上，人被斗车拉着在轨道上刮过。“啪啪啪”东东的身体与轨道上的横梁撞击着，发出骨头断裂的声音。晓晓吓住了，大声冲上面操控斗车的人喊：“停下来，停下来，有人挂住了。”大伯正在操控斗车，听见有人喊，停下来出去一看，东东倒挂在斗车上，早已昏了过去。
一行人将东东抬进城里医院，东东父母在急救室外焦急地等待。东东从昏迷中醒过来，可医生说断了三根肋骨，胸部、腹部大量淤血，肺部大面积受损，活不成了。他们冲进去，东东母亲在东东床头嚎啕大哭，东东父亲面无表情地伫在那里。
“妈。”东东吃力地喊出了一个字，东东妈妈忙将耳朵附在东东嘴前。
“妈，我快不行了。”
“不许胡说，我一定把你治好。”
“妈，我知道，自己活不了了。妈，说实话，一年前你回来时，我非常高兴。一时不认你是因为我不认识你。3岁那年，你走了，我没见过你。我期盼着自己的妈妈能回来，我天天想着你。你回来了给我带回很多东西，我不肯轻易给别人，那是因为是你亲自给我的啊。我很珍惜，怕弄坏了。现在团聚一年后，我又要永远离开妈妈了。儿子不能长大孝敬你了。我死之后，你和爸爸再生一个，算是替我尽孝了。妈，如果有来生，我还会做你的儿子……”声音渐弱，头一歪，永远闭上了眼睛。
东东妈再也忍不住了：“我的儿啊，你咋这样命苦啊！刚见到妈就死了哇，白发人送黑发人……”
声音凄惨，犹如深夜鬼哭。因为正在推广火葬，此时火葬场和医院强行抢东东的尸体去火化，东东家人不忍，于是双方争执，打了起来。一场血战后，东东遗体被家人抢了回来。人死入土为安，一行人又把东东抬回村里。
雨停了，晓晓早已成了泪人。周围的人议论纷纷。
“啊！这么小就夭折了，可怜曾家无后哇！”
“是啊，可怜的娃儿，精灵，我看着长大的，三岁时妈打工去了，像根草一样自己长大了。虽然这娃儿有些倔，可心还不错，帮我晒谷子，收谷子，多好的一个人啊。”邻居张大娘说道。
程橙在一旁听着，说：“东东性格倔，性格倔的就这下场。”
雨山一听，牙一咬，怒眼瞪着程橙。“你跟老子再说一遍！”
程橙自讨没趣地走了，雨山转头问道“乐乐，你说这是谁的错？”
乐乐垂头：“东东死于一场意外，然而在死之前我们却伤了他的心。唉，他死之后，最伤心的是他的亲人，你看他的爸爸。”
东东爸爸立在东东遗体旁边，东东躺在凉床上，盖着一张席子，只露出穿着寿鞋的脚，黑布裱面，白底绣着红色的古怪图纹。东东父亲缓缓掀开席子，看着儿子的脸，垂下头，落下了男人的泪。呻吟声，冰冷的泪，颤抖的手脚，还有哑剧般的寂静深深留在雨山的脑海。
送葬的队伍远远走了，雨山望着远去的东东，心想。如果东东死前得到大家的温暖，他就不会走的那么孤独吧。在学校里，遭到同学们的嘲笑，老师厌恶他，东东的心被周围的冷漠封死了。东东走得寂寞，死前就心死了，也许他早已感受不到活着的意义。小牛老师做得太过了，他不该让同学们远离东东，给东东生前带来一份遗憾。
但我们不要过分地责怪小牛老师，他本心是想让东东好好学习，暴戾的脾气是近几年工作造成的，小牛老师也可怜。作为别人的老师自己刚成年，还是一个思念着母亲的孩子。我们要的不是冷落，而是关心，过去的一幕幕浮现在雨山眼前，东东将点心分给自己，偷柑橘被抓住受罚，聪明手巧做出一艘“军舰”……那就是东东。如果小牛老师能低下身子听东东说说话，就不会爆发他俩的战争。如果村子富裕，东东母亲不会外出打工，东东不会养成那么倔的性格；缺乏工作经验的小牛老师也不会成为班主任。也许东东就不会死。雨山痴痴地想着。
雨山额头发烫，沉醉在雨后的彩虹里。在彩虹中，雨山看见东东和同学玩的正开心，还有小牛老师此时正和东东打羽毛球……那一切，只不过是个幻想。东东死了，在孤独中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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