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父亲坐在板凳上抽着烟,问我:“上学还是打工?”, 母亲在边上喂弟弟吃饭,弟弟还小,不喜欢妈妈炒的白菜。父亲半开玩笑的补充道:“你可想好了?”,我知道,我的回答会影响到这个家庭的柴米油盐,与每个人都息息相关,母亲在边上提醒:“和你一样大的孩子家里都盖好了房,咱们家就这么点钱,上学就没办法盖房了”。
当时连学完电脑以后做什么工作都不知道,只是想到学的再怎么差,也会给个凳子坐着干活儿吧?我嘴里咽下一口饭,捧着碗说:“上学,学电脑”。
02
暑假跟着父亲去工地打工,每天在毒辣的太阳下,要穿着厚厚的衣服,戴着安全帽,一方面要防止被太阳晒伤,一方面是防止铁屑或者火星飞溅到皮肤上,戴上那种感觉不到温度的厚手套,因为天气太热,太阳直射在铁板上,皮肤一接触铁板就会被烫伤。
完全不用想“凉快”这个词,跟你没关系,汗水浸不透衣服,因为太阳会把你的汗晒干,最后只在你的衣服上留下白色的盐碱,我戴上防护镜,拿起抛光机打开开关,刚启动的磨光机会带着我的手猛烈的晃动一下。
这磨光机将是我一天的玩具,我要用它把一个丑陋的大铁罐打磨的漂漂亮亮,它带着各种斑点和凸起,有别人无意的焊点,有要做支撑加上去的小铁板,我的最好的小伙伴就是“梯子”,他会陪我一起工作,我踩着梯子上上下下,打磨的时候,梯子靠在罐上,我的身体也靠在罐上,一只手拿着玩具,一只手还舍不得的抓着梯子,有时候这玩具磨出的漂亮火花会不经意间飞过来吻我的脸,而我一点也不喜欢它。
03
刚去的前几天,还是挺新奇的,我的舅舅总会特别的照顾我一下,这体现出了异于常人的亲情,下班的时候,我们一同回板房里休息,穿过杂乱的工地,上边摆的全是钢板、切割用的燃料罐、边边角角的钢材,两边是钢轨,上边驾着一个作业吊车,吊车的钩子就那么耷拉在半空。
舅舅每天问我同一个问题:“今天感觉怎样?”,前几天我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回答:“还行,挺好的”,舅舅笑了一笑,脸上有一种早就料到的表情。
随着时间的一点点拉长,我的回答也慢慢的做出了改变,“还行”、“有一点点累”、“感觉下班太晚了”,慢慢演变到“好累呀”,而舅舅脸上的表情却一直没有变,好像我的所有回答他都了如指掌一样,我总想问舅舅为什么他好像什么都知道?而我一直倔强的没有问,或许这问题总有点孩子的稚嫩与天真。
04
每天的就是这样,我习惯了自己制造的打磨噪音,一点也不觉得它吵了,有时候累了,坐在钢板上也不觉得烫屁股了,偶尔有风吹过,竟然也会感受到一丝丝的凉意,找个阴凉的地方,让汗在背上停一停,下午的时候,骑在大铁罐的顶上,打磨着铁罐的斑点,抬头就能看见太阳落山的情景,阳光照在脸上,透过护目镜看到的太阳不那么耀眼,看着太阳一点点的落下去,周围一点点的黯淡、褪色,最后转为纯黑色,星星点点的电焊光点缀着工地。
05
日子也不总是这样的平静,有一天,我拿着我的玩具在打磨另一个刚刚焊好的罐,太阳好像比平时更加垂爱我了,越发的离我近,身上的汗也比平时的多,早上吃的咸菜和粥也不消停,好像孙悟空飞进了我的肚子,在里面又踢又闹。
就这样挨到中午,回到板房里赶紧吃了一碗面条,然后躺在下铺,钻进蚊帐里,平时我是要开床头的小风扇的,那天中午没有开,我觉得冷。
06
十八九的农村孩子,很少吃药打针,父亲从另一块工地回来,我倔,没有跟爸爸说我生病了,而且父亲大概也不会觉得我这是病,只是我吃不消这份“工作”找的借口而已,父亲从来不觉得我能吃得了这份苦。
下午晃晃悠悠的来到工地,我皱着眉头,咬着牙,我也感觉我只是“吃不消”而已,一会儿跑一趟厕所,工地的班长好像看出我有问题了,问我是不是吃坏肚子了,我也不知道,只是说肚子有点不舒服,已经记不得我到底有没有请假回去休息。
下午吃完饭,吐了,等见到父亲,我便说:"我吃不下东西,下午去了好多趟厕所,刚才吃完的面条也吐了”,父亲带着我去工地上的大夫。
07
工地上的板房两个三成单位,竖着十几个成一排,大概有四五排,板房中间的路都是泥洼,到处弥漫着臭味,嗡嗡的蚊子在周围,父亲在前边走,我在后边跟着。
进入大夫的房间,也是板房,不过比我们住的板房干净很多,而且还有电视机,大夫诊断我是中暑了,打了一针,然后拿了一些药,其中还有藿香正气水,我是从那天起,才知道中暑会拉肚子,会吐,会头疼恶心。
08
我认识一个比我小几岁的小伙伴,皮肤特别白,好像太阳不爱晒他一样,罗圈腿很严重,走路摇摇摆摆,总感觉一个小石子就能把他绊倒,但他从来没被小石子绊倒过,他讲话不太清楚,像含两颗糖在嘴里,锥子型脸,嘴唇又粉又厚的突出来,鼻梁中间微微有突起,他的大眼睛总是水汪汪的,黑白分明,里边只有纯真。
他不怎么喜欢我,大概是感觉我比较娇气,他在工地好几年了,切割铁板比其他人都厉害,又直又平,大家都夸他手稳,他的舅舅是小工头,他平时不怎么和我说话,只有晚上下班吃完饭以后,我们两个抹上花露水,在板房外并排坐着,他会问我手机怎么操作,怎么用拼音,他会给他的妈妈发短信,有时候一些短信他不让我看,我也就不看了,记得有一次,他说他手机里“吴乐中心”有游戏,我哈哈的笑,告诉他那个念娱,他总是腼腆的笑。
还有一个伙伴,是我们临县的,我们两个比较喜欢聊打架的事情,他比我大两岁,在学校也是个"狠角色",有一天他生日,我和父亲要了几十块钱,然后我们两个去工地上的大排档去喝酒,我们没有吹牛逼,我们聊的就是当时认为的理想,我们豪情侠义,我讲了因为我打群架,被开除,然后班主任跟校长说情,让我们班十几个男生回去上学,他讲了他一个人不怕一群人,打伤了人,最后被劝退。
最后我喝吐了,我们聊了好多,现在我只能想起一点点,我们一起搀扶着回板房,我离开工地以后,我们在qq上聊过几次,慢慢好像没有了话题,草草的问候一下就结束了,我去山东上学期间,在qq空间里看到他发的结婚照。
09
快离开工地的时候,我和一个比我大的一个工友一起去修漏雨的板房,那是个轻松的活儿,我求之不得,当然,还有罗圈腿的小伙伴,我们三个一起,刚下完雷阵雨,蓝蓝的天空镶嵌着多变的白云,风很凉爽,我们爬梯子上板房。
我们边给房顶铺沥青边讨论大专和中专,大工友告诉我,他是上完高中,然后上的中专,我死活不相信,因为我认为大专高中毕业可以上,中专初中毕业就可以上,罗圈腿小伙伴却觉得没那么重要,因为他觉得上中专和他不上学一样,没什么区别。
10
父亲和母亲都极力支持我上学,因为当时太小,根本不知道生活的艰辛与不易,总想辍学打工,过上同学们所谓的"潇洒"生活。
体验完工地的生活,我好像开了窍一样,竟然主动提出上学,选择一个可以“坐着”的工作,从此过上了一个人漂泊的生活。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没有选择上学,现在可能和小罗圈腿成为朋友,无话不谈,可能和大工友不再争论大中专的问题,也可能已经结婚,也可能和一起喝酒的伙伴成为老铁,过着另外一种生活。
11
就人生而言,我们都是第一次,没有太多的经验,谁都没办法打包票,没办法保证自己选择的未来比没有选择的未来更好,多尝试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没准会喜欢的一发不可收拾,也没准会发现自己误解了兴趣。
如果可以每天和父亲一起蹲在板房外吃饭,我觉得,至少对比现在26岁北漂的我,会有更多的时间了解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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