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春节,长假结束的前一天晚上,故乡竟然毫无征兆地下起了大雪。为了不耽误工作,我还是坚持按照原计划出行。那一夜,我听见屋外的雪花一直簌簌地落。
第二天早起后,雪已经停了,地上积了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嘎吱嘎吱作响。我不免想到,因为这场大雪,街上的私人出租车断然是没有了。因为我乘坐的是六点钟的火车,母亲四点钟就起床了,她做好了早饭叫我起床。
大概五点钟,吃好早饭,我们就扛起头一天晚上整理妥当的行李上路了。我本打算自己背书包,让母亲拎着袋子。母亲换好了胶靴,一把拉过书包,把袋子递给了我。书包份量很沉,里面有好几个大大小小的玻璃罐子装的腌菜。生怕罐子磕着碰着,所以背在身上比较保险。又因为实在太喜欢吃母亲腌制的咸菜、辣椒丝儿、眉豆丝儿、大蒜头,所以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背上一些。我拗不过母亲,只能任她背着。
按照往常,故乡的天还是很黑的,但是大雪把天照得如白昼一般亮堂。母亲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前面,我紧紧地跟在后面。母亲不停地变化着背书包的姿势,一会背着,一会扛着,一会搂着,我知道,这么多瓶瓶罐罐越走越重。想换自己背一段,母亲不肯,坚持要背到车站。看着她越来越费力的身影,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
忽然而至的大雪压弯了道路两旁青杨的树枝,地上散乱地摆着一些枝枝杈杈。可能是雪太大,也可能是雪太急,几根电线杆也倒了,电线凌乱地散在雪地上。走在前面的母亲小心翼翼地跨过树枝和电线,反复叮嘱我走路当心。
就这样,我们一前一后地走着。除了母亲的胶靴新踩的脚印,雪地平整无痕。我跟在后面,几乎都是踏着母亲的脚印往前走,恍然间回到了小时候跟在母亲后面玩耍的样子。我和母亲一边走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心里甚是欢喜。因为不想让母亲太累,我希望路再短一点。因为不舍与母亲分别,我希望路再长一点。
快到火车站的柏油路是上坡路,早已疲累不已的母亲的身子往前倾得厉害,嘴里还不停地大口喘着气。我的心里隐隐地生出了几分心疼,想让母亲歇息一下,母亲还是拒绝了我。我关切地问母亲冷不冷,母亲笑着说:“咋会冷啊?我都出汗啦!”
那段路的两旁要么是空寂的农田,要么是冷峻的山丘,路上空无一人,我和母亲对话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响亮。我抬头仰望,满天繁星一闪一闪的,好久没有见到如此美丽如此宁静的夜空了。一想起快要到车站了,心里不免添了几分怅然。
到了火车站,天还没有大亮。小镇车站的基础设施自然没有大城市的完善,管理也不是非常严格。到了候车室外面,我接过行李,想让母亲进候车室暖和一下再走。借着候车室里照出来的灯光,我看到母亲把双手在罩衣上擦了擦,她满脸温和地说道:“不进了,你自个儿进去就行了,我先回去啦!”
我这才注意到,母亲是穿着她的那件陈旧的暗红色的罩衣来的,可能是因为之前一直在厨房里忙活而没顾上换下来。在农村,为了避免衣服被弄脏,大多数在厨房里忙碌的人们都会穿上不那种长及膝盖的罩衣。当然,那种罩衣非常普通,价格也很低廉,面料质地很差,在家穿还凑合,出门穿着就显得不太体面了。
我知道,按照母亲的性子,她一般会帮我把行李送到候车室里,她急于离开的神情让我猜到了事情的端倪。候车室里早已坐了不少人,母亲知道罩衣不体面,不进去是因为不想给我丢面子。俗话说,“知母莫若女”,母亲的那点心思我全懂,我自然也不会介意,可是任由我再三劝说,母亲还是执意不进去。
母亲转身离开,走了十几米,她回过头来向我招了招手,示意我进去。我挥手,让她回去,眼角却湿润了。我站在原地,看着母亲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再也看不见。原本从家到车站只有20分钟的车程,加之雪地不太方便行走,我们步行用了一个小时,我暂且可以歇一歇了,母亲还要走一个小时才能到家。想到这,我的眼里又模糊了。
母亲整个假期几乎都是穿着罩衣在厨房里忙忙碌碌地,要么为家人准备一日三餐,要么是不停地洗洗涮涮,要么是为我准备带往异乡的瓶瓶罐罐,那件罩衣简直就成了母亲的形象标志,我怎会介意呢?
无论走多远,我们都是父母眼中长不大的孩子。无论走多久,我们都是父母心里永远的挂牵。父母尽心尽力呵护着我们,一朝一夕地陪伴我们慢慢长大。长大后的我们却大都远离了故土,远离了父母,在异乡打拼,自然没有机会陪伴他们慢慢变老。
纵然身处异地的我们很少会想起故乡的母亲,母亲却心心念念着我们。放假在家的时候,母亲会使尽浑身解数,为我们做各种故乡的味道。临行的时候,母亲大多会围在我们身边唠叨个没完,叮嘱个不停,让你觉得很烦,慢慢地,让你觉得很暖,慢慢地,让你觉得伤感。
慢慢地,我们懂了,无论何时,无论何地,我们终究是忘不了母亲琐琐碎碎的千叮咛,终究是忘不了母亲爱意满满的万嘱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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