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二十年前
火红的徬晚,太阳斜挂着久久不肯离去;鸡早早上了架,狗拖着重重的铁链子,眼睛直勾勾落的在空落落的饭盆上,哈喇子一滴一滴从舌尖滴落下来;门口的白杨树直挺挺的矗立着展现身姿;之前烧饭从烟囱里冒出来的烟扶摇直上,到现在已经烟消云散了。
“银根儿你在这里干啥呢?看星星一颗两颗
串成线,等着串一串糖葫芦给你掉下来吗?”
银根儿回头看见一个光着脑袋的金根儿正看向他看的天空望着。
一天之中最美的时候,莫过于早晨的朝阳和落日余晖,半边太阳脸已经藏到了山里,剩下的一半也正在悄无声息的赶时间。
“哥,在老家我来的前一天晚上,妈妈说秦王川的太阳比老家的大,月亮比老家的圆,星星比老家的多亮,可我怎么也看不出来哪里有什么区别,咋感觉老家的太阳比这里的太阳更亮大,月亮比这里更圆嘞星星更亮?”
银根儿一脸疑惑的望着金根儿,希望从他那里得到答案。
金根儿用手在银根儿的光脑袋上来回摸了两下,或许因为头发下扎手。
“傻根儿,哥觉得呀,太阳很亮、月亮很圆。只是……”
金根儿一本正经的说着:“太阳很亮,月亮很圆,只是都没有傻根儿的脑瓜子亮,脑瓜子圆!”
说完这话的金根如受惊了的马儿撒腿就跑,等银根儿反应过来,另一个早跑到老远了,一个还不依不饶的追着、嚷着。
“银根儿,银根儿脑瓜子圆;银根儿,银根儿脑瓜子亮;银根儿,银根儿追不上……”
“金根儿大坏蛋,你别跑……”
…………
月亮其实早就出来了,只是太阳还未完全褪去,所以显得不是那么的明显。
伸出一双黝黑粗糙的不能再粗糙的手,本能挡了挡望向天边的眼,伸手不是天只是挡住了眼。看着太阳慢慢下山去,或许是奶奶已经习惯了忌惮那刺眼的光芒。
“金根儿、银根儿,两个碎娃子,天都黑黑的了,你俩兔崽子今晚在外面喂狼吃呢吗?”
一个在前面跑着,一个在后边追着,跑着跑着就乐了追着追着就哭了,金根儿停下来哄银根儿,哄着哄着就笑了。两人正躺在草垛上看夕阳西下,奶奶看着俩孙子看夕阳西下。
“就来了,婆婆!”
金根儿从草垛上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粘的麦芡草。
“银根儿,咱们俩个打参参(比赛),看谁先跑到婆婆跟前儿。”
“嗯,我说开始了再开始。”银根儿怕金根儿先一步跑。
“成呢!你来说,反正你又跑不过我。”
俩人都从草垛上跳下来,为了“公平”,银根儿拖着腿用毛底鞋,在两人面前横画了一条歪歪扭扭的起跑线。正因为没有公平,俩人才找公平,其实哪有什么公平,金根儿比银根儿大三岁本就不公,身高也不平。
两个人大大的跨出一步,左脚尖对着横线,银根儿身子侧斜看着金根儿,提起裤边扭了扭屁股,将掉下腰口的裤子往上提了起来。嘴里数着:“一、二、三……跑。”一脚就越过横线,双手摆动,一摇一摆飞了出去,金根儿也紧跟着追了上去。
夕阳已全部西下,不怕还有月亮光亮,此时的月亮不知被谁亲了一口,比刚才变得更加明亮。
月光下三人走在一条泛白的路上,婆婆一手牵着一个孩子的手。在月光下一切都变大了;石头变大了;树木变大了;两个小孩子也变大了;当然婆婆的身影更高更大。
推开门,“咕噜噜,咕噜噜……”
爷爷正一口一口的吸着水烟壶,左手托着水烟壶,右手拇指和食指之间,掐着还没熄灭的火柴棒。背倚靠在一张高凳子上,屁股下垫着的,是一块聚丙烯袋子缝起来海绵垫子。袋子里其实只有一块薄薄的海绵,里面则全是用胡麻草垫起来——鼓鼓的。
这是爷爷的专属座椅,因为有四条腿,坐上去可以靠背。只有爷爷不在家时,金根儿才敢爬上去体会高座椅上带来的舒适。
但对于金根儿来说其实也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垫子软绵绵的,坐上去屁股不会感到隔应。让他不舒服的是双脚不能踏实的踩到地上,坐一会双腿就会发麻,这个高椅子是他现在坐不来的。
二十平方的小土房里到处弥漫着旱烟气,爷爷吞云吐雾,房子里腾云驾雾。几十年来婆婆是不敢怒不敢言,在家里爷爷才是那根顶梁柱。
爷爷这辈子没几个喜好,年轻的时侯也做着发财梦,平日里放荡不羁,横行放纵,流言在十里八村传播,走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路人见了都绕道走。上天对不务正业和流言蜚语感到失望,给了时间也不能使他们停止。
后来的爷爷又学会了赌博,也曾赢了两麻袋袁大头,不过最后又全输进去了,还差点把老宅子搭进去。那时候太爷爷已经去世了,兄弟们早就分了家,手里空落落没有任何东西,于是伸手想抓住东西,伸长了手臂就想抓大的,没人管便开始偷偷赌博。
大爷爷当时去当兵了,被二爷爷知道后,将爷爷从赌博场一把拽到河坝里,河里的大鱼一个个都蹦出水面,看着爷爷就劈头盖脸一顿好打,就还差点丢到河里去。
经过那一次爷爷立誓一辈子不赌博,为此还用铡刀把小拇指剁了,从那以后就在没进过赌场,往后就是看到打牛九牌的,也就远远的绕开了。
爷爷抽的旱烟是从陇南老家来时带的。虽然烟气大、辣嗓子,但总归是不花钱的。两大袋烟渣子够他抽好几年的了,即便是现在最便宜的红兰州也要一包一块钱,一根吧唧吧唧两口就没了,且不说一天下来抽多少,小小一根抽起来也不过瘾。
当初1998年响应了国家的号召,千里迢迢移民到这荒无人烟的秦王川。只是想要更好的生活,为了长远的打算,然而心里感到担忧害怕,为什么呢?自己在老家生活了大半辈子,没曾想过有一时要迁移到遥远的地方,还要拖家带口,远行千里,远离祖坟,抛弃自己谋生之计,这是值得深深忧心的。
刚来这里的时候,要啥没啥就是荒漠地带,除了风沙大就是沙坑大。天气老刮风不下雨,估计是老天爷心里,还有忧愁纠结在一起没有化解,人们还有困难没有克服。一刮起来沙尘暴飞沙走石,人都被吹着跑更别说其他了。
爷爷这也是实在没办法了,像他这60岁的小老头了,眼看都是要进入老年的年龄,还偕老带幼来到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从新开始。
要不是生活所迫,谁愿意背井离乡?谁愿意自找苦吃?在老家躺着抽烟,烤着洋芋,吃着散饭的日子难道它不香吗?
老家爷爷一直走在人前头,兄弟三个他排行老三,老大参加抗美援朝的时候负伤,现在复原也到了秦王川在长川村;老二则去了远远的新疆。
兄弟三人从旧社会过来,这辈子尝尽了甘苦,自己在老家的山上挖了一辈子竹坝根,开了一辈子荒地。心里比谁都明白,这辈子要走出去,自己已经半截身子入土无所谓了。可孩子还小,为了后辈能有一个更好的生活环境,人生有更多的机会,他和老大最早一批来到了秦王川。
1998年10月那年,家里靠苦药材党参、大磺卖了点钱,正好赶上国家有移民政策下来,有迁往新疆的,有迁往疏勒河的,也有迁往陕西吴起县的。爷爷最先去吴起县看了,那边缺水严重,当地人都皮肤发黑、干瘦,便打消了去那里的念头。
之后又来到秦王川,其实两地根本就没什么区别,不过当时是因为有引大入秦的水,所以才决定落户到晴望川的。
“婆婆,我饿了。”
小银根儿可怜巴巴的跑过去抱住了婆婆的腿。
“老婆子,孩子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给他俩下点面条吃,多挖勺子臊子,苦了啥也别苦了孩儿。”
做人好麻烦,有时候爷爷会想,做鬼会不会容易一点。不用吃饭,不用喝水,没心没肺也就没烦恼。
“嚓……”
爷爷又擦了一根洋火柴,点燃烟管上的旱烟,开始吧唧吧唧的吞云吐雾。这个水烟壶跟了爷爷二十年了,三十年前,太奶奶为了养活这一大家子,自己吃糠咽草最后得病去世了。从那时起爷爷便开始抽烟了,有事没事就拿出来抽两口,每抽一口都似乎让他记起了很多的往事。
“小饿鬼,等着。”
说着婆婆在银根儿脑袋上戳了一指头,出门去了。
银根儿冲金根儿咧嘴一下,做了个鬼脸。
“婆婆,婆婆,我也饿了,我也要吃。”一听说有臊子,金根儿也按耐不住肚子里的馋虫尾随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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