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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往事和人 1

那些往事和人 1

作者: 栖息在诗意的大地上 | 来源:发表于2020-07-12 12:07 被阅读0次

    1990-12

    70年代初,我刚进厂时,顾是同我一起进厂的青年女工,我们曾经同在一个车间里工作了几年。后来厂里合资时,她就靠她丈夫的关系调到某公司的门市部去当营业员了。虽然,我们曾在一个车间,但我对她并不太熟悉,她给我的印象也很一般

    她有着中等的个子,宽宽的长圆形面孔。白皙的两颊总是泛着红晕,气色颇佳。她的双眼大而亮,但没有秀气和灵气。她常常哈哈大笑,露出牙齿和牙龈。

    她自视颇高,认为自己的家庭是书香门第,不能和那些出身卑微的人相提并论。因此她从不说粗话和黄语。当她的师姐和其他女人讲粗话、猥亵话的时候,她没有同流合污。在背地里,她瞧不起她们的低级。毕竟她是知识份子家庭出身的:她的父亲解放前是个普通的中医,解放后在一家大厂的医务所工作。她母亲是个不识字的家庭妇女。她的哥哥在农村插队的时候,曾当过几年“赤脚医生”,调回城市后,在某个单位的保健室工作。她家还有一位知识分子,就是那个在小学教书的姐夫。虽然,那时候“臭老九”不吃香,但她仍然感到有种精神上的优越感。

    上班的时候,她喜欢和几个四五十岁的色迷迷的男人凑在一起说悄悄话。他们常常你拧我一把、我打你一拳的嬉闹、调情。她和他们混得火热,一方面出于解闷,另一方面因为那几个男人技术好,又乐于同她周旋,这样她就可以经常使唤他们,让他们为她干活。

    将近新年的一天上午,她没来上班。班里的周要托她买些年货,因为她的嫂子在百货商店工作,可以开后门。他便拉着我陪他去顾的家。她家住在环城河附近一座红砖砌成的三层楼公房的三楼,刚走进她家,我们就被一阵凄惨哀伤的哭声惊呆了,谁听到这声音都知道这是哭死人的。她正在嚎啕大哭,可她的脸上并没有眼泪。

    她抽泣似地告诉我们:昨天半夜里她父亲的心脏病发足了,他们全家送他去医院后不久,他就去世了。她的家人见到我们来,就叫我们请坐,而她又只顾自己伤心的干哭起来,她用双手捧着脸,虽然并没有眼泪落下来。她边哭边不断地念念有词:“爹啊,阿爸啊!你真没福气呀---”她抽泣着,连话语也断断续续的,“啊呀,你---为啥去得---这么快呀!你为啥---连话也不给女儿留下一句啊---呜呜---”她泣不成声,喉咙里的气都快梗住了。

    她母亲慌忙为她捶背,她却仍然静不下来。哭声反而愈来愈响,“昨天晚上我还给他拿药吃呢!---”她扯着嗓门,有些做作地拖着长长的、滑稽的声调。她的阿姨手里端着杯白开水,也过来帮着劝她,安慰她,要她节哀。可她还是不依,继续抽抽泣泣地嚷道:“那天晚上阿爸对我说:薇,你到二十五岁时找个好对象,这样,即使我死了,也能闭上眼睛了---呜呜---谁知你去的这样快呀!”周和我碰上这种情景都很尴尬,两人只好面面相觑。

    她二十五岁那年,该是“女大当嫁”的年龄了。人们只知道她还没有男朋友。几个善于当红娘、为人搭鹊桥的老阿姨便常问起她:“有朋友了吗?”、“要不给你介绍个对象啊?”她总是露出满脸虚假的羞涩,大声地回避人家的探询:“别瞎说,早呢!”要是碰上那些惯于同她开玩笑的男人问她吗,她就“嘭”地给人肩上一拳头。

    我曾经开玩笑地问过她,她并没有给我一拳。她只是笑嘻嘻地带着含蓄的表情说:“爱情,你知道什么叫爱情吗?”她似乎变得高深莫测起来。车间里有个青年,是班长,技术也好,做事特别能干。他父亲是手艺人,所以他有天赋。他们两人上班时差不多形影不离,他帮她干活儿,话也挺多。看上去他对她挺有意思,可她对他却忽冷忽热,让人捉摸不透。也许是因为那个小伙子其貌不扬,抑或是家庭条件太差吧?

    一次老阿姨巧对她说:“你真的要跟那人谈恋爱吗?我觉得你们很不合适。你想想看:你出身书香门第,而他呢?---我觉得你这样穷吃亏的!”她很窘,觉得自己失了面子。后来巧劝她劝得多了,她为了表明自己并不是糊涂虫,只好亮出了底牌。她两眼闪着狡黠的眼光,然后十分诡秘地笑了笑,便一本正经地说:“巧,你别听人家胡说八道,你看看像我这样的人会嫁给他吗?论家庭:我家里的人都是做医生、教师的。而他的父亲只是了匠人。论人品我长得不丑,可他呢?嘿嘿---”。

    巧的脸上露出困惑的神色,她喜欢刨根究底,“那你为啥跟他形影不离呢?”“哼,我和他接近只不过想利用利用他罢了!”她轻声说,脸上露出轻蔑和得意的神色。此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仍旧相好,小伙子常常去她家玩,还一起去看电影。众人都以为他们在谈恋爱。

    有一个时期,许多单位都在流行青工文化考试,就像传染病似的蔓延四方,弄得人心惶惶。顾听说厂里快要考试,也很焦急,她告诉我说:“有的单位都已考过了,据说题目很难。”我问她:“你知道是些啥题目吗?”她侧着头想了想说:“大概有这样的题目吧,例如:《阿Q正传》是谁写的,《红楼梦》的作者是谁?等等。”“啊,这太简单了。”她咧开嘴笑了,露出一排宽阔的牙齿和牙龈。“那好呀,临近考试时你教教我好吗?这些东西我一点都不懂。”

    那年她的师傅要调走了,调到近郊他家附近的某厂。她的师傅挺喜欢她,平时称赞她说:“这姑娘到底是书香门第出来的,有教养。不像有些丫头那样口出粗话。”说起师傅她特别虔敬:“师傅比父亲还亲呢!父亲只养我的身,而师傅却教会我吃饭的本事。”师傅走后,她买了不少礼物去看他。

    后来许多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她有对象了,那男朋友的是某厂的政工干部,又是党员,是个有前途的人。我悄悄地问她:“听说你有男朋友了,是吗?”她并没有像以前那样害羞或脸红,而是很老练地点一点头,神秘地笑了笑,算是承认了。然后我又问她男朋友的姓名、年龄、工作和 等等,她都相当爽快地一一回答了我,看来她是公开化了。

    有两个月我和她合作干活儿,她常边干边津津有味地同我谈起她恋爱中的琐事、甚至细枝末节。我偶然问起她男朋友有没有给她买东西,她神色庄重,煞有介事地说:“你懂什么是真正的爱情吗?我不想要别人的任何东西,因为真正的爱情不是建筑在物质上的。”她出乎意料地变得高尚起来,唉,可别把人看死了,人总归会变的么!

    这时她的神情既得意又高傲,仿佛我等小人都不懂得爱情为何物,只有她才独占“真正的爱情”似的。隔了几天,她又告诉我说:“昨晚我们在街上散步时,他说:“现在的女人都是些高价姑娘,庸俗不堪,我就不喜欢这种人。”她气鼓鼓地接着说:“我对他这样说:“我可不是那种高价姑娘,但是纪念品还是要的。我就说了这一句,哼,我睬都不睬他。”她说得振振有词,还不断地朝我神秘地眨眼睛,她对自己的谋略和口才感到得意起来。

    所谓的纪念品,不就是那些高价姑娘所追求的进口手表、录影机、毛料衣服等的代名词吗?她还告诉我说:“结婚前我要他母亲拿出几百元钱买衣服,哼,至于买不买那是我的自由,我想多存点钱。”我试探地问道:“要是他家拿不出那么多钱,怎办?”她的眼睛里立刻闪出一道凶光,恶狠狠地说:“哼,没那么容易。没钱就别想娶媳妇。父母亲养到我这么大,难道就白白送给他家?”

    她略微沉思一下又说:“如果拿不出钱,我就不结婚。等他们什么时候有了,我再考虑婚事。”我终于明白了她所谓的“真正爱情”的原则。时过境迁,这已是许多年以前的事了。后来我偶尔在街上遇到过她一两次,彼此停下来聊几句。她生了个儿子,丈夫是轻工局的局长,她现在真是有福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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