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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大“废物”和他的山林

玄大“废物”和他的山林

作者: 泥土芬芳 | 来源:发表于2017-08-24 08:26 被阅读127次
    玄大“废物”和他的山林

    村东面一千米的地方,产生了几条融汇贯通的似涯非涯,非常深的沟壑。也许那里曾经历过动人心魄的洪涝灾害。

    顺着沟壑边缘往前走,一条立陡的坡路有将近一公里的路程,它将绵延十几里路的山丘分割形成了南山和北山。

    山上的林木种类繁多,长得郁郁葱葱,枝繁叶茂,葳蕤的林木就像一条盘踞在山脚下的绿龙,腾空在通肯河的左岸。

    在北山一个背风朝阳的山坳里,有一间用河边的芦苇盖顶的土坯房,此时正是深秋时节,门前有棵山丁子树。

    你推我挤的山丁子就像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仕女,露出的半边脸羞得紫红,被遮住的那一边还沾着半生不熟的青涩。

    芦苇房的背后是层林尽染的一大片红枫,偶有秋风吹来树叶哗哗作响,麻雀和山鹂一会儿站在树枝上,一会儿又摔倒在边缘像锯齿一样的红艳艳的枫叶堆里。

    有时看屋里没人,就跳到那个穿着破洞牛仔裤的炕席上,如果这时主人还无影无踪,那它们就会屙出几粒臭烘烘的粪便为房屋主人留个纪念。

    当几只鸟还在那张穷困潦倒的用竹篾编成的炕席上作威作福时,屋的主人玄大领着一位五十多岁的女人进屋了,鸟儿们仓惶逃蹿。

    玄大指着炕沿对着那女人说:“四婶儿,快坐下,这屋里不成样子!”说完两只手使劲儿搓着,一脸的难为情。

    四婶儿用嘴啧啧了一下,然后不无感慨地冲着玄大说:“家里没有个女主人可真不是个事儿!”又提了提嗓子一本正经地说:“四婶儿今天来就是给你介绍对象来了,你从小就没了爹娘,你的婚事儿四婶儿一直惦着呢,骡子村的巧珍你认识吗?”

    玄大红着脸说:“认识!就是王麻子的姑娘。”“那姑娘长得怎么样?”四婶带着戏谑的口气问。“长得挺好看的!”玄大说这话时脸红得跟房屋四周的枫叶一样的颜色。

    “人家可是方圆几十公里的大美女啊!王麻子和巧珍都看上你了,说你忠厚老实,想招你为上门女婿!”

    “啥?上门女婿啊?那我就得去王麻子家里是吗?”玄大的脸一下子就恢复了本色儿。

    四婶儿接着说:“对啊!你今年都三十岁了,守着这林子也有十年的时间了,你看村里跟你这么大的谁肯来守林,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儿的地方,连个电灯都没有,跟个和尚似的,可修行好了!”

    呆了一会儿,玄大低着头开始卷烟叶,等烟卷好了,他掐掉那个他拧起来的烟蒂,拿着新娘牌儿的火柴把它点燃,狠狠地吸着……

    四婶儿是个急性子,从坐着的炕沿上转移到地下的木头墩子上,用探询的眼睛侧脸瞅着坐在门坎子上的玄大。

    看玄大还是一个劲地抽烟,无言地沉默着……四婶可是个说话干净利落的主,随后便爆豆似地对着玄大说,也可以叫作是喊:“你个憨头,难道这么好的事儿你还不同意吗?”

    “人家王麻子就这么一个女儿,家里还有豆腐坊,你去了就吃香喝辣的了,还用成天在这个算你就一个人的林子里当和尚?”

    “再说村委会一年就给你那两吊二毛五分钱(东北话就是钱少的意思)你守着这林子,得罪多少人你知道吗?”

    “人家砍棵小树,你也跟砍了你祖宗似的,撵到人家说教。有时还闹到村委会。哪有你这么笨的人?!我要不是你四婶儿,我懒得管你呢,你就当一辈子和尚吧!”

    玄大抬起埋在两个膝盖之间的脸,对着四婶儿嗡声嗡气地说:“四婶儿,你能不能跟巧珍说说,让她也来山里,跟我一起守林。”

    四婶儿的眼晴马上鼓成了青蛙眼,“你说啥?我耳背没听清!”玄大又重复了一下刚才的话。此时四婶儿的脸由惊讶变得绷紧。

    “你可是想得美呀,还用问吗!哪个姑娘会跟你来这个电灯都接不过来的山林里,你以为你是杨过呢!”

    四婶说完抬屁股就要走人,玄大站起来面对面对四婶儿说:“我明天去村委会跟支书说说,看能不能有人接替我,如果有人肯来这里守林,我就去骡子村跟巧珍成婚。”

    四婶又啧啧几声,然后说:“你去问也白问,谁也不会来守着这林子的。你就跟支书说你要成亲,不干这守林员了!”

    玄大又低下了头,然后冲着四婶说:“这个林子是要人守的,我不能离开这片林子,如果巧珍不愿意跟我一起守林子。那就算了吧。

    四婶儿,真是对不起!难得你上岗下坡的来这里为我说亲!”

    四婶儿用那双被周围的皱纹助攻的丹凤眼白了玄大一眼,而且是狠狠的。“我是老不着了,自讨苦吃来了!”

    说完拍了拍身上那几片从门外被秋风吹进的草屑。又说:“好心好意来说亲,你却条件一箩筐,你不守这个林,能死啊!”

    “都三十岁了,好容易有女孩子不嫌弃你的,你倒好,满嘴林子林子的,你能跟林子过一辈子啊!?”

    四婶遽然离去,不顾玄大四婶儿四婶儿地在后面叫着。四婶最后说了一句:“真是个废物!就知道守着这片林。打一辈子光棍吧!”

    玄大跟着四婶儿的后面走了很远,他知道四婶恨铁不成钢的苦心,可是这片林子已长进了他的心里,哪棵柞树长高了,哪棵松树的松树塔结得多,哪棵桦树又多了几只眼睛,哪棵小树被风刮倒了……

    当玄大看着四婶儿有些大骨节的腿费劲地登上那条通往村里的坡路时,猛一下就扭回头向屋走去,走到屋时,在屋门口拿起那把用了十年的镰刀,向南山巡去。路过一处清泉时,他把头对着清泉的喷水口,此时的秋水已凉冽冽的,他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顿感一阵清醒。

    四婶儿回村后,玄大的名字后面又坠上了两个字“废物”于是玄大就有了一个很日本的名字:玄大废物。

    玄大依然在巡他的山林,从南山到北山,脚印从清晨踩到日落,山鹂和麻雀可以落在他的肩膀和头顶,完全不被他嘹亮的咳嗽惊吓。

    山林也不排斥野花的泛滥,嫣红的野百合,像玫瑰似的刺梅,还有一直开到老秋的兰花花。

    而且山林面对的那块田地的尽头,还横亘着一条日夜奔流不息的通肯河,玄大曾经沿着通肯河走了许久,却始终没有看见这条河的源头和尾部。

    河里的鱼——有山胖头,鲫娃子,红毛鲤子,泥鳅还有虾和河蚌。虽然不愁吃喝,还有花儿有草有树。

    但夜深人静的时侯,玄大只能卷着一根又一根的叶子烟,然后用新娘牌儿的火柴给它点燃,没有月光的时侯,屋里只有那明明暗暗的红烟头,交待着光明的存在。

    这年腊月的一天,玄大穿上村委会给他配发的军绿色的大衣,戴上军用棉手套,腰间扎个麻绳,戴着狗皮帽子,拿着那把镰刀,开始巡他的山林。

    他走了一段路,忽然听到北山靠西的方向有砍木头的咔嚓咔嚓的声音,而且雄浑有力。他遁着声音的方向匆忙跑去。

    只见一个巨人似的家伙正在用力地砍一棵快要成材的松树,当这个巨人又举起斧头,把这棵连着一点筋的树就要放倒的刹那,只听玄大一声怒喝,“住手!”

    那位巨人一愣神儿,斧子从手里脱落,正好碰到那棵树上,那棵树也应声倒下。

    当他看清来人是玄大时,嘿嘿一笑,从兜里掏出一盒人民大会堂牌的香烟,抽出一根递给玄大,随口说:“玄大,咱俩个从小一起玩泥巴长大,高抬贵手!这不是家里房子的檩子断了一根,想砍一根把那条檩子换下来嘛……”

    只听玄大义正言辞地冲着这个巨人也就是大毕二说:“你家房子缺木头,可以花钱买呀!你这是偷,你知道吗?砍伐国家的森林是不允许的,轻者罚款,重者是犯罪!”

    说着就要把大毕二扭送到村委会去。大毕二一看来软的不行,就来了硬气:“玄大,看你是发小的份上,我今天不揍你,你让我把木头扛走,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岂料,玄大踩着那根已经倒地的松树,死活不让大毕二扛走,大毕二随口骂了句:“你这个死废物,我不给你点儿颜色看看,你不知道我的厉害!”

    一把抓起脚边的斧头,向着玄大的脸就是一斧子,只听玄大哎呦了一声,就用手去捂自己的脸,鲜血顺着他的手指汩汩地往下流,不一会儿他脚边的白雪都成了红色。

    他感觉自己的整张脸都疼得开始痉挛,此时他意识还很清醒,大毕二已逃得无影无踪了……

    玄大跟头把式地滚爬到他的那间芦苇房,鲜血染红了一路的白雪,他回到家后,把自己储存的干烟叶找出来,用手搓碎,敷在伤口上,还真管用,血终于止住了。

    待伤口好一些的时侯,他用一条破烂的毛围脖把鼻子上的伤口缠上,就去了村委会,把大毕二私自砍伐松树的事儿报告给了村支书,村支书对大毕二的砍伐行为给予了严厉的惩罚。

    当支部书记问起玄大鼻子上的疤痕时,他只讷讷地说是自己不小心绊倒在树桩上了。

    后来玄大回村的时侯更少了,除了去村委会报告村民的砍伐行为外,偶尔有村民看见他,就像见了怪物。

    更有甚的是,谁家小孩子不听话,当妈妈的原来会说,“狼来了”后来就改为:“你再不听话,玄大废物来了!”小孩一听说玄大废物要来,吓得眯眯地连大气也不敢出。

    玄大脸上落了疤后,更没有人跟他提亲了,玄大真应了四婶儿的话,打了一辈子的光棍儿,他死的时侯七十岁,他整整守了五十年的山林。

    那时的山林就像吃了增长剂一样,长得挺拔而肥硕,树绿得骇然,野花娇艳。像红霞一样飘荡在山林深处。

    如今,在玄大去逝以后的十年间,南山和北山已经被村民们砍伐得如秃顶男人头上那仅存的几根黄毛。一个个木头墩子就像山下坟头立的碑,祭奠着这一大片山林曾经的伟岸和辉煌。

    山下那块膏腴的田地,生长的庄稼如果遇到雨水多的时侯,村民们只能望洋兴叹。

    看着这一大片荒山,人们想起了玄大,而且去掉了那两个字: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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