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十年没有笑过了。
在人杰地灵的灵水县,秀才举人比比皆是,甚至状员、榜眼、探花郎也不稀罕。但自古至今,十岁的秀才却只有一个,那就是陈府的少爷陈瑞滨。
说起陈家,那可是绵延数代的世家,家族里有不少人在朝为官,生意遍及大江南北,甚至南洋东夷都有陈家的产业。出生在这样鼎盛之家的陈瑞滨,自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做为长房的嫡长子,从小就被当做家族的继承人培养。为了这个,家里更是不惜钱财,遍请天下鸿儒大师给他授课。他也不负众望,三岁启蒙,八岁参加乡试考取童生,十岁参加县试考取秀才。这事轰动了整个灵水县,大家都在猜测他什么时候中状元。
只是事情并没有按照大家的预测发展。
陈瑞滨的胞姐陈瑞书比他年长六岁。做为陈府的大小姐,自是金尊玉贵,琴棋书画无所不能。姐弟俩自小一起长大,感情甚笃。陈瑞滨考取秀才功名后,要去县城外的惠恩寺还愿,陈瑞书就带着几个仆从陪弟弟同去。
还愿回来的路上,大家都有些疲累,路旁有一凉亭,一行人便停下马车下车休息,自有丫鬟婆子侍候姐弟俩茶水糕点。陈瑞滨内急,在仆从福叔的陪伴下去解决。刚刚找了一个隐密处蹲下,就从对面山上飞驰而下一群黑衣蒙面人直奔凉亭,也不说话,见人举刀便砍。
惠恩寺离县城并不远,这条路素来太平,这次姐弟俩出门也没带护卫,跟着的丫鬟婆子车夫见到这帮恶徒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哪里有抵抗之力。杀完人,这帮人立马一哄而散,逃进山里,踪迹全无。
福伯紧紧捂着陈瑞滨的嘴隐在大石之后,怕他出声被贼人发现。他和福伯目睹了这帮贼人杀人劫财的全过程。
此事轰动了灵水县,官府立即派出捕快捉拿贼人,陈府也拿出重金悬赏提供线索者,只是这帮贼人如石沉大海,没有查出半点儿消息,这个案件成了一个悬案。
陈瑞滨经此一事,似乎被吓到了,他趴在姐姐的灵柩前不吃不喝不睡不哭不说话,谁也拉不走他,他就静静地看着家里人办理姐姐的丧事。
过后,陈家人发现,少爷陈瑞滨变了,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充满朝气整天笑嘻嘻的阳光少年。他忽然长大了、成熟了,目光冷冽而深邃,脸上不见了笑。
等姐姐下了葬,陈瑞滨来到父亲的书房,才开口说话。他对父亲陈博文说:“父亲,我不想再读书,我要跟着您学做生意”。不待父亲回应,他就退出了书房。他是来告诉父亲他不想读书了,而不是来征求父亲的意见的。
爱女突遭不测,陈博文自是伤心。但做为陈府的家主,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儿子突然说不想再念书,他只当是儿子受到打击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姐姐惨遭杀害的事实。他嘱咐自己的夫人,要多陪陪儿子,开导开导他。毕竟自己的这个长子可是大家公认的神童,陈家还指望他金榜提名光宗耀祖呢。
只是事与愿违,陈瑞滨果然不再去学堂读书,有时间就和陈府的护卫混在一起,跟他们一起摸爬滚打舞枪弄刀。陈博文与店铺的掌柜商议事情时,他就默默地站在旁边听,赶也赶不走。陈博文打骂了几次,也不见效果,只好听之任之,还好他不止陈瑞滨这一个儿子。索性就遂了他心愿,还给陈瑞滨请了一个武艺高强的师傅,教他武艺。
十年后陈府。
两个粗使丫鬟在花厅里边洒扫擦拭边聊天。
年龄较小的丫鬟问:“香杏姐,听说少爷不会笑是真的么?”
香杏答道:“少爷会笑,小时候笑的可好看呢,我是见过的。只是十年前陈家发生了一件大事,少爷受了刺激,就不会笑了……”香杏正想八卦,抬头看到有人走进来,立马闭嘴,和那个新来的丫鬟一起收拾起东西,轻手轻脚地走出花厅。
花厅走进两个人,走在前面的年轻人,二十左右的年纪,一身玄色长衫也掩不住他卓尔不群英姿,天生一副君临天下王者气势。英俊无比的五官棱角分明,仿佛是用大理石雕刻出来,双唇紧抿,一双眼眸冷若寒星,锐利深邃,两弯眉浑如刷漆。不自觉得给人一种压迫感!这个年轻人正是陈府少年陈瑞滨,现在他与父亲一起打理家族生意。
走进花厅坐下,亦步亦趋跟在身后的福伯立马上前,把手中的两个包裹放在陈瑞滨面前的案几上,说道:“少爷,这是您要的欧国服装,咱们府负责欧国生意的张掌柜刚刚送过来”。现在与欧国的生意越做越大,有时候也需要穿上欧国的服装走走过场。
福伯打开其中一个包裹,里面是一双做工精细的牛皮鞋。福伯蹲下想给少爷试穿,陈瑞滨立马从福伯手中接过皮鞋,说道:“福伯,我自己来”。自十年前那件事发生后,福伯就一直陪在他身边,福伯对于他来说,是仆人更是亲人。
把试完的衣服交给福伯收起来,就有一个小斯来报:“少爷,李府的大少爷前来拜访”。陈瑞滨说道:“请进来吧。”
陈家与李家是世交,大少爷李佑同曾与陈府大小姐陈瑞书自小定下婚约,在陈瑞书出事前,两家已换了庚贴准备嫁娶。当得知陈瑞书惨死后,李佑同伤心不已,几次以头抢地哭的晕厥过去。之后还以丈夫的身份为陈大小姐守了一年孝,搏了一个情深意重的美名。直至第二年才迫于李家长辈的压力与一个远房表妹结婚。
只是与陈家生意蒸蒸日上相比,李家的生意每况日下,特别是近几年做什么赔什么,若大一个李家只得分家。李佑同拿着分到手的银钱孤注一掷,也学着陈家想到南洋做茶叶生意。谁知道货船海上遇到台风,船仓进水,茶叶全发了霉。就这样一来二去,李佑同家现在已经到了典当渡日的地步。
陈瑞滨见李佑同走进花厅,站起身来让坐,又命小斯奉上茶水。现在的李佑同实际年龄二十七、八岁,看着却像四五十岁。头发稀疏,眼睛浑浊,眼角搭拉着,瘦骨嶙峋,佝偻着麻杆一样腰身,穿着一件烟灰色的长衫,长衫袖口都磨出了毛。那里还有十年前那个意气风发、风流倜傥的少年的影子?
两人寒暄了一会儿,陈瑞滨看着李佑同犹犹豫豫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就开口问道:“李兄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
李佑同这才开口道:“我最近手头有点周转不开,陈少爷可否差借一二?”
陈瑞滨就对福伯说道:“福伯,您去帐房拿五十俩银票给李兄。”
福伯拿来银票递给李佑同,李佑同谢过,又稍坐了一会儿才走。
望着李佑同离去的背影,陈瑞滨问福伯:“李家已经到了借钱渡日的地步了吗?”
福伯回道:“李家本来尚有些家底,不应该败落的这么快。只是自从李公子吃上福寿膏后,那日子是一天不如一天,吃了上顿没下顿,老婆孩子饿的到市场捡别人不要得烂菜叶子吃。就连他们家房子的房契都在咱家当铺里收着呢。”
福伯又道:“少爷,这李家来借钱,肯定是有借无还,以后还是不要借了吧?”
陈瑞滨稍思索了一下说:“多少还是借给些,他要是没钱,就更吃不上福寿膏了。”福伯连连点头称是。
又过了一段时日。福伯随少爷巡查店铺回来,路过李家门口,看到有几个妇人在哪里指指点点。福伯上前问了问缘由,回来向自家的少爷禀报道:“少爷,是李公子的夫人带着孩子跟一货郎私奔了”。
“噢?这样?咱们进去看看。”陈瑞滨边说边带着福伯走进李家。
李家院子里破败不堪,只有干涸的荷花池在诉说着往日的辉煌。推开吱呀做响的门走进屋,一股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借着窗户透过来的微弱的光,看到躺在床上的李佑同蜷缩着,身体还不停的颤栗。
感觉到有人站在床边,他睁了睁眼,看到是陈瑞滨,不知怎么就有了力气,匍匐到陈瑞滨面颤抖着说到:“陈少爷,可怜可怜我,给我点福寿膏。”
陈瑞滨看了眼福伯,福伯掏出一个装着福寿膏的银质盒子。陈瑞滨把盒子在李佑同的眼前晃了晃,说:“想要吗?那你告诉我十年前为什么要杀我姐姐?”
李佑同愣了一下,否认道:“我没有,不是我。”
“不说实话,你不要福寿膏了?你不说我也知道,十年前我就知道是你干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玉佩上雕刻着一个“佑”字,他把玉佩在李佑同眼前晃了晃,说:“你还认识吗?”
“这、这是我的,怎么在你手里?”
“我姐姐死的时候手里就紧紧握着这块玉佩。”
“我、我、我说,我说了你就要把福寿膏给我。”李佑同喘了口气接着说道:“是因为我与表妹互生情感,我要退婚,我父母不肯,因为我们家的生意与你们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一旦得罪了你家,我们家将万劫不复。”
“就因为这你就杀了我姐姐?”说到这里,陈瑞滨举起拳头就朝李佑同砸去。福伯连忙上前拦住,劝说道:“少爷,他现在这个样子已经禁不住一拳,别让他脏了少爷的手”。
“你即然十年前就知道了真相,为什么不告发我?”
“告发你?那不太便宜你了。我就要看你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下场。”
“难道说,我现在的一切,都是你设计的?”
“你说呢?”十年不曾笑过的少爷脸上挂上一丝笑。
李佑同瘫了下去,又一阵毒瘾袭来,他的手又伸向陈瑞滨,用尽全身的力气说道:“给我、给我,我都说了,你不能食言,把福寿膏给我……”
陈瑞滨打开银盒子,从中拿出一粒捏成丸状的福寿膏,朝李佑同扔过去。那粒福寿膏在李佑同的床边弹了一下就飞向了墙角。之后陈瑞滨带着福伯昂首阔步走出李家。
李佑同使出全身力气向墙角爬去,爬的很慢很吃力,爬着爬着就不动了。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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