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故人
“我们以爱的名义占有它,却又毁灭了它。”我瞟了眼被丢进废纸篓的便签,“什么东西?哪个新人的?”
“屁,我儿子课文里的。现在小孩五年级就学这么宏观的人性问题,真是见鬼了。”隔壁老王一边说一边牙疼似得咧着嘴。我看他那头疼的样子,笑而不语。婚姻、孩子这样的词,自从我离婚后就成了话题的终结语。
我有过一场长达五年的婚姻,最后无疾而终。我没有考虑过它结束的原因,毕竟它的开始就是一场人生的例行公事。这场婚姻里没有爱情,没有亲情,没有孩子,更没有对未来的遐想,所有结束的毫无痕迹。我的生活唯一受到的影响,就是换了新的住处和工作,仅此而已。
我现在工作的这家杂志社主打严肃文学,虽然在当下的社会环境里,这种带有些许社会现象批判的纸媒并没有太大市场,但勉勉强强养活我们这十来个人还是绰绰有余。我看了看手边前半年的发行数,不禁嗤笑。销量马马虎虎,反响马马虎虎,不出意外我的年终奖也是马马虎虎。想自此,我又重新把手放回了键盘。投稿不够,编辑来凑,真是...
“你不想转变,我不思进取,真是天生一对呀。”在噼里啪啦的打字声中,我对着屏幕扯着自编的黄梅戏念白。
就这样又虚耗了一个上午,办公室里一片伸懒腰的哀嚎。我刚拿起手机准备定个外卖,就看见许久不露面的老板走了进来。
我好奇的看着这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随手点开了美团。这个人在我工作的三年里一共见过不到十次,而除了年终会的发言,从来待我们这些小职员如空气。而空气的意思,便是无视,无论我们做什么都彻彻底底地无视。
这就是个在名义上与我的事业生死攸关,实际上只是两条平行线的人。
在这个社会上,两个人可以看起来联系紧密,实际上却是身处两个维度,若无天崩地裂永不会产生真正的交际。
看来真是在这工作久了,总是会有莫名其妙的感慨。我自嘲着点了份牛排饭,正准备为自己的稿子做个收尾,忽听耳边议论声大起。
你可曾有过这样的经验?
在生命的某个瞬间,你感觉内心猛然悸动,于是你慌忙四下寻找这异样的缘由,一抬眼,那个人站在你面前,就像从无数个轮回里走来,冲破了你此生所有面对意外的心理建设。你感觉自己的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那个人没有看你,可你觉得她只会看着你,即使视线不在你身上,但她的注意力一定不会从你身上偏离。
“聂倩!”我愣在座位上,看着眼前这个一袭白衣,仿佛从我记忆里走出来的女人。虽然上次见到她时,我们都只有十一二岁,可我知道就是她。
我正想着,耳边忽然也响着这个名字。“这位聂倩从今天开始将是我们杂志社的新主编,她将主持我们杂志的这次转型,为我们的杂志带来新生!”
四周的掌声或热烈,或敷衍,我而和台上的老板一样,并不在意这些。因为我看到聂倩把视线移向了我,她对我笑着。我耳边好像又响起她的声音。
“我叫聂倩,你叫什么名字?”
2、转变
我叫宁易,出生在一个警察家庭。在我的童年只有三件让我毕生难忘事情,我那条叫大勇的狗,父亲的皮带,还有我曾经的同桌,那个叫聂倩的女孩。
我很喜欢那个女孩,因为她是第一个为我身上的伤痕流泪的姑娘。为她,我尝试过很多从没做过事。可她在我五年级的暑假里突然离开了我的世界。
不过没关系,世界总是在不断的改变,生命总会离去,然后便是另一次相遇的开始。只是这相遇,有的从陌生变得相熟,有的却从熟悉变得陌生。有的为你带来新生,有的却是毁灭的开始。
正如杂志社遇到了新主编,我又遇到了聂倩。她的“以社为家一百天”计划,让几乎所有人愤慨欲死,但我却甘之若饴。
“人与人果然是不同的。倩倩,你说是不是啊?”我在杂志社仓库里抱着我的“倩倩”盘坐在地。
倩倩是我狗,是大勇的唯一活下来的孩子。当我从父亲的棍棒下救出它时,我觉得它就是另一个我,所以我再没和它分开过。于是当聂倩的计划开始实行后,我只能将独自在家的倩倩偷偷带进杂志社的仓库里暂时安顿。我看看仓库里杂乱肮脏的环境,不禁有些埋怨。
“另一个倩倩怎么就不能像你这么乖巧呢?”
我看着怀里的狗那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笑着揉了揉它的脑袋。
“你就先在这里委屈一段时间啊。哥哥,今天给你定牛排加餐好不好?”
不得不说,人是一种适应性极强的生物。在我的倩倩越来越呆不惯仓库时,我的同事们却已经习惯了他们雷厉风行的新主编。聂倩在她到来后的一个月里,开了几次会,最后终于敲定在我们固有的周刊外,加刊一本主打恐怖悬疑故事的月刊。她为新月刊定了几条高压线,很有技巧的避开了相关部门的敏感点。杂志社那些追求刺激的年轻人,自然喜不自胜。而当她提高了奖金数额后,连那些老人也主动投入了紧张工作。聂倩的到来,为这一潭死水掀起了波澜。而我心中的止水也早已沸腾不已。
在她入职的第二天,我便在仓库外遇见了她。
“宁易。”我惊讶的看着她。她就站在我面前,眼中的笑意仿佛在告诉我。我在这等你很久了。是的,你一定在等我,就像我一直也在默默等你一样。这样的等待在旁人看来很傻。但我为你做过那么多幼稚的事情,也不差这一件吧。
“聂倩。”我再次叫了她的名字。语气平静,面带笑容。仿佛我们昨天才刚刚互道过再见。
这次重逢后,我们的关系似乎更加近了。
她为了计划也住进了社里。我们朝夕相处,似乎渐渐心意相通。工作时,她的每一个决定,我都能清楚明白她的所有用意。下班后,我们时常待在一起。她的很多话,刚说了一半,我就能接上下半句。在人前人后这种难以言明的默契,让我非常兴奋,有时我看着她望向我那惊喜的眼神,似乎也能感觉到她有着和我一样的喜悦。
我开始认定,与她的相遇,将是我的新生。
3、恶意
今天是聂倩来到杂志社的第二个月,也是我向她表白的第三天。我还没从她毫不犹疑的答应中回过神来;当然,我的恍惚也可能是她留在我唇上那个柔软,温热的亲吻。
杂志的第一轮征稿已经开始了大半个月,但由于是新渠道,加上创刊号对质量的要求,我们收录的稿子数量并不理想。最近我私下也写了几篇短篇恐怖小说,想要解决一下眼前的窘境。奈何不是我的文风,质量烂的我连修改的欲望都没有。而且我关在仓库的狗,状态越来越差。它开始变得暴躁,今早甚至咬破了我的衣服。
哎,难道情场得意,拉低了我其他方面的所有运气?
“你听说了吗?社里最近有点不干净。”
“去你大爷的,我看你是恐怖故事看多了。”
“说实话,最近这恐怖故事看的是有点多。我感觉这几周把我一辈子的恐怖故事都看完了。”
我挖了挖耳朵,拿着杯子站在饮水机旁,看着几个同事聊闲天。这段时间,身边的同事经常有这样的议论。不过也不奇怪,论谁每天近百个恐怖故事看下来,也难免精神紧张,胡思乱想。好像连聂倩前几天也和我说过,她帮我喂倩倩的时候在仓库有过很奇怪的感觉。她说是一种被窥视的感觉,似乎总有东西用冲过来伤害她。我为此专门在仓库里睡了几晚。但并没发现什么异常,连近来脾气不好的倩倩都恢复了几分往日的温顺。
最后我们只能认为,那是大量的恐怖故事加上最近工作压力繁重造成的幻觉。
“不过,这次我说的是亲眼所见!”我身边的老王拉住正在倒水的老李,心中紧张的溢于言表。
“昨晚我半夜起来去厕所,在仓库外听见一个小男孩和小女孩的说话声。那个男孩一边说一边哭,女孩先是哭,然后发出一声惨叫。当时我吓得腿都是软了。我们这杂志社周围连个人家都没有,哪来的小孩啊!但我又想,万一真是个孩子。白天从外面跑进来关在了仓库里。那要是出了什么事,那也造孽不是?所有我就偷偷把仓库的门开了条缝往里看。可门里面根本没有小孩,什么都没有。就在我准备关上的时候,我就看,看见了鬼...”
“你扯呐吧?”拍在老王后面的强子看他说话时面色惨白,嘴上虽然强撑着不信,表情显然已经信了几分。老李抬起头,打断强子的话,皱眉看向老张。“你不会看错吧?”
“她就从我眼前这么飘过去,我怎么可能看错!女鬼抱着个孩子,从门后贴着我眼前飘过去,一点脚步声都没有。她怀里那孩子,呜呜咽咽的哭着,看起来也就七八岁大,被几件破破烂烂的小孩衣服包着,正往下流血。”
我一把拉住已经抖如筛糠的老王,心中焦急的问他。“仓库里除了你看到的鬼,其他的真什么都没有了?”
“什,什么都没有!”
我看着老王回答我时的眼神,心中不禁一沉。那个眼神充满恐惧和笃定,他说的是实话。
可这怎么可能?倩倩一直呆在仓库里啊?
我忽然又想起聂倩说的话。
“那个仓库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看着我。”
4、轮回
我站在黑暗中,眼前的门里似乎传出一个女孩的低语。但我知道,我能解决这件事。我必须解决这件事。
几个小时前,聂倩和我就站在这扇门里。她从我的怀里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的泪水。
倩倩不见了。地上散落着它喜欢的小玩具和小饭盆,它窝里还有我熟悉的,属于它的味道,可是它不见了。我问过前台,调取了前后门所有通道的监控,它就这样从这层楼里,凭空消失了。
“宁易,我害怕。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我握着聂倩的手。她在颤抖,指尖已经冰凉。“你什么都不要做,晚上锁好门呆在房间里,我会解决这件事。”我吻了吻她的嘴唇,“一定会的。”
仓库的门在我的推动下无声无息地打开,里面的黑暗浓的像墨。我踏前一步,那墨有生命般向我裹了上来,它蠕动的触手纠缠我,拉扯我,我不由自主的向门内走着,呼吸变得困难。
我仿佛在黑暗中听见两个孩子在对话。
“我们为什么要躲起来?”
“因为我爸爸不许我带外人回家。”
“可是我怕黑,我妈妈说衣柜里有鬼。”
“嘘,衣柜里才没有鬼。”
“有的,我不听话妈妈会把我关在衣柜里。我听见过,鬼咔嚓咔嚓吃小孩的声音。”
“倩倩你小声...爸爸,爸爸,我错了,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放我出去,我不要一个人在里面,放我出去。宁易哥哥!宁易哥哥!救救我,我听见了,鬼来了!放开我,好疼,好疼啊!”
“宁易,听见了吗?”
一个女人的声音忽然,出现在我身后。
门被重重的关上了。女人从我身后走出来,我只一眼就认出来,那是聂倩妈妈的背影。
她为什么会在这?她,我为什么会认识她?
我和聂倩同学三年,可我从没见过她的妈妈。但此时,我却无比确定这就是聂倩妈妈的背影。
“宁易,听见了吗?”那个女人侧过身,长长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我只能看见她的怀里抱着个孩子,身上的衣服破烂,还似有血迹。
“她好疼,她好疼啊。”
“你,你是谁?!”
“你不认识我?你真的不认识我?”
女人猛地转过脸。“你真的忘了吗?”
她的脸出现我瞬间,我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隐隐约约,那白光里透出些许鲜红的颜色,似有惨嚎传来。
突然,那些颜色和声音像把利剑刺进我的眼睛,在我脑海里猛烈翻搅。许许多多碎片飞腾起来,在我身上划出一道道伤口。我低头看向那些伤,却看见一具来自孩童的身体。
“宁易哥哥,我好疼啊!”是聂倩!我终于认出那小女孩的声音,慌忙向声音看去。
我看到了。我的父亲满身酒气,正用皮带抽打着在衣柜里无处躲闪的女孩。那女孩在惨叫,她在看着我,湿漉漉的眼睛满是恋慕和祈求。父亲停下了。他扔掉了皮鞭,却从门口拿出了一根染满血迹的棍子。我知道那棍子上的血是大勇的。父亲走向倩倩,我忽然看不清那是条奄奄一息的小狗,还是那个我深爱的女孩。但此时,我已经顾不上去分辨这些了。我看到父亲在笑,他举起了棍子。
不可以!!我终于嘶喊着冲了上去,手里好像握住了什么能给我勇气的东西。我扑上前心中满是悲伤,我知道从今以后,我只能和倩倩相依为命了。
5、因缘
“你都记起来了吗?”
问话的男子正站在柜台后擦着手里的杯子。我面前是一只猫,通体黑色只有尾尖是白色的。此时,这只猫正靠在一个刻着‘店长’二字的牌子上,目光炯炯的看着我。
“我不是应该在杂志社里啊?这是哪?你是,你们是谁?”
“她叫流星,我,你可以叫我鲸先生。”柜台后的男子先是郑重向我介绍了那只猫,才语气敷衍的说了自己的名字。好吧,那是能姑且算是他的名字。不过他似乎并不在意我对他的名字有什么看法,只是接着用半敷衍的口气说道。
“你并没有在什么杂志社待过。准确来说,自从你的父亲死后不久,你就一直处在精神失常的状态下,大部分时间都要呆在精神病院里。这里是鲸岛,一家书店。你的,恩...未婚妻?想要在你们结婚前完成一个心愿。而正好,我们店长欠她一个人情。所以,你才来到了这里。”
“心愿?未婚妻?还有...这里是书店?”我看着眼前即像酒吧,又像咖啡店,傍边又满是书架的奇怪地方,感到头又一阵刺痛。
“这里确实是书店,一个专门收集故事的旧书店。不过这与你的故事无关。你从小就遭受着来自父亲的家庭暴力,在小学时遇见了一个同样被家庭暴力伤害的女孩。你们共同的遭遇,让你们的感情发展到一个让我也很惊奇的地步。后来的某天,你的父亲在酒后意外下,向私下被你邀请去家里做客的女孩大打出手。结果正被来接女儿回家的女孩母亲撞见。于是在厮打中,女孩的母亲失手用一边的水果刀捅死了你的父亲。最后女孩的母亲因意外杀人而入狱,你和女孩因为没有其他亲属,所以进了儿童福利院。可你因为长期受到家暴侵害,在加上父亲在眼前被杀的双重刺激,到了福利院没多久就疯了。是这样吗?”
那个男人说完笑着看向我,眼睛里闪着莫名的含义。
事实是这样吗?我回想起刚才在幻觉里看到的那些画面。那里发生的一切,比这个男人说的要真实的多。
是的,我当然知道哪个才是事实。
身后传来铃铛清脆的响声,我回过头,从门口立着一个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的女人。她的长发上落了雪花,似乎在门外站了很久。我看到她那双正痴痴望向我的大眼睛。
“聂倩。”
“宁易,你...”
“聂倩,你哭了。”
“嗯。”
“没事了,一切有我呢。”
人世间的因缘总不好评定。或善或恶,或好或坏,最终只有纠缠其中的人,才能明白。至于外面的人怎么想?给他们一个能被他们接受的答案吧。能给人幸福的真相,才是好的真相。那些不该被人知道的,就找个旧书店,藏上书架,当做故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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