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父亲

我不太愿意和他交流，他应该也注意到我的回避。

我爱他，但就是不愿意把我的情况拿出来和他分享。一年中我们碰面的几次，大都时候我们双方都选择沉默或是聊一些其他人的事情。他对我的情况的了解只限于住址和大概做什么营生，我不知道中国的大多数父子如何处理父子关系，我们似乎选择了顺其自然。

我已经是不惑之年，但孩子还小，我和孩子们的关系很亲密，我常和他们在一块看书、玩耍。我的童年也没有什么遗憾或是伤痛，像其他农村出来的孩子一样，从小力所能及的做些能做的事情，他们也没有虐待我们。虽说没有特别快乐和不寻常的记忆，但也没有悲凉和伤心的回忆。平平常常，和所有其他人一样，咱国家的孩子不是都这样成长的吗？

不能说我对自己的父亲生疏。我知道他是一个老实巴交的人，承受着许多我不能承受的事情。他勤快，脾气也好，我记忆中他只有一次为了对付我的倔脾气，踢过我一脚，他脸红着明显有些不好意思。我记得他的生日，但也从没在八月十四那天给他打过电话和送过祝福。反倒是现在他在每年我生日的当天发一条信息给我:丽旦，生日快乐！

难道所有人都喜欢欺负老实人吗？包括他的儿子。

他话很少，现在还多了一点，年纪大了是不是都会话多一些呢？我小的时候，印象中的他成天地里矿上忙碌，闲下来的时候坐在灶边抽烟，低声缓慢的答着母亲的问话，像一个小学生。

是不是所有的儿子都认为父亲不应该变老，永远扮演遮风挡雨的角色？过年回去的时候，我还是留意到他真的老了，倒不是那种风浊残年的老态。但疲倦、忧伤明显挂满了整个脸颊。母亲在忙碌着照顾我们吃喝，他在一边团弄着孙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问孩子们学校里的事情，淡淡的笑容，眼睛一刻没有离开过孩子们的身体，捏着孩子们的小手，抚摸他们的脑门，絮絮叨叨。

我越来越不确定是否应该改善和他的关系，可是我们之间好像也没出过什么问题，要改善什么？主动交待我的一切，会不会唐突，更让他尴尬和不自在呢？

我时有感觉不得劲，他应该也会有。我们都不想给彼此太多的困扰，羞涩的不愿意张口。也许没有到时候，忍不下去的那一天就会说出来，到时是会松一口气还是后悔捅破这层纸而尴尬呢？

他的童年不尽如意，奶奶改嫁给爷爷时带着一个小姑娘，老人出于私心在生下父亲后，把他抱给婆婆抚养。他奶奶一直养育他到十六岁，直到老人去世。期间他很少和自己的父母一起生活，亲情被无视和忽略了。我想那时候的他一定很孤独和恐惧，犹如被抛弃的流浪猫。那个冷血又无情的岁月，很少有阳光照进他的生命。

成年后，他和本家的一个大爷一块当兵去了。5年后的一天，爷爷给他说了一门亲事，让他从部队上回来成亲，也算把他交待了，从此再没有什么亏欠和内疚了。很快我出生了，他也很快退伍了。二十三岁的年轻人有了自己的至亲骨肉，内心的欣喜会让他失声痛哭的，我想婴儿期的我没少让他用胡须扎过吧。想到那时的我给他带来的快乐，心里好受一些。母亲经常说起我小时候很难侍弄，估计是初为父母的他们稀罕过头，分外有耐心吧。

我还算懂事，也还争气，没有太多让父母操心。这样说，母亲是不会认同的吧。我一向按着自己的性子行事，不太会征求他的意见，他也从没表达过不满，也没有听到过任何的怨言。这么多年，我们相安无事。没有争吵，也没有过多的交流。

我记不得是哪一年的春节，他和母亲到我在的城市一起过年，我们都很开心。他和母亲跟随我弟到市里也有几年了，有一份饭店库管的营生。他工作很踏实，也很喜欢自己所做的事情，和我说了很多关于他工作地方的趣事。我高兴他喜欢现在所做的事和他的状态。春节过后，他急着回去上班，我也不便强留，母亲不愿意早回去，我把他一个人送到了火车站。一路上谁也没有多言语，到了火车站，他停下脚步，慎重的对我说:好好工作，不要对不住自己，也不要做对不住人家老板的事；还有不要太委屈自己，也不要太老实。我说我知道。

他的话前后矛盾，估计是没有说明白。他从来不擅长说话，一定很懊恼。他不希望我做一个不老实的家伙，但也不想让别人欺负我。我还是明白了他的话。

不会说话的他，也不多说话。

他是我的父亲，我望着他的背影走进候车厅。回头摸了摸眼角，风有点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