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注意到张全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一边啃白饼,一边问他:“怎么了?”他埋头跟着轿子走,犹犹豫豫地小声说:“也没什么,刘老汉其实,其实是被人打了。”
“谁这么蛮横,刘老汉得有六十多了吧?”我有些吃惊,接着问:“伤得重吗?”张全见我没有怪他多话的意思,放松了一些,讷讷道:“说是李别驾的舅爷,丁赖子打的……听卖蒸饼的说,刘老汉还能自己走回家,应该打得不重。”
爱打听事儿算是张全的小毛病,被我申饬过几回,有所收敛,也没全改了。不过轿子里左右无事,我就命张全讲讲他听来的消息,一扯闲篇儿,张全就来了精神:
“郎君您可不知道,李别驾那舅爷是有名的混不吝,汝州城里没人敢惹,前日领了一群破落户闲逛,偏巧走到这里正是日中,刘老汉家烧饼舍得搁肉,香得很,众人要吃,丁赖子就充大头说他请客。
刘老汉先还欢喜,只道生意上门,好生殷勤,谁知几个汉子吃得肚饱,却不会账,拔脚要走,刘老汉见事不对,再三拦着丁赖子作揖讨饼钱,却遭他当胸一脚,登时痰往上涌,死过去了。”
我见张全说得口沫横飞,顿时没了食欲,将白饼放在一边,问他:“那丁赖子后来怎样?”
张全恨恨地呸了一口:“那狗才,见刘老汉倒在地上,上前踢两下,仍是不动,嚷着'贼老汉装死,讹你爷爷',一阵风似的走了。旁边摊主谁敢拦他,见他们走远,七手八脚救醒刘老汉,替他收了摊子,送他回家,如今已将养了两日,还没好呢。”
地痞欺压商贩的事,也算司空见惯,既然没酿成大祸,我听过就算,并不放在心上,议事时见了别驾李宏,更是提也没提——我曾因政务与他有些龃龉,他比我品级高上一线,我不愿因为这种小事去触他霉头。
散衙后回到官舍,往日都是张大接轿,今日却见环娘也在门口迎我,还是家常装束,很恭敬地行礼,并不故意显露风情。我想起早上出门前,她说要留下当婢女,看来是跟张嫂商量过,已经上任了。
过了几日刘老汉重新出摊,我路过西市,见他还有些气喘,大病初愈的样子,只是升斗小民,命贱如草,纵然身体还没全好,也要挣扎着谋生度日。他身边多了个小姑娘,估计是他孙辈,约莫十二三岁,揉面还揉不动,只能替他算账收钱,招呼食客时口齿倒也伶俐,想是家人不放心他,让孙女跟着照顾。
他家的烧饼还是老味道,料也放得足,我又命张全买过几次,每次多给些铜钱,算是怜悯也罢,高高在上的施舍也罢,我也只能做到这些了,近日事务繁多,我忙到无暇他顾。
若只是忙倒还罢了,毕竟在其位谋其政,郑刺史耽于逸乐,却对我不薄,我只得替他承担些。可近日我与别驾李宏又起了个不大不小的争端,刺史府一名长史病逝,职位空缺,李别驾为讨好刺史,举荐郑氏族中年轻子弟,我却认为长史的位置须得老成练达之人才能胜任,主张从各位资历深的参军中选拔贤能,我二人好一番争执,各自都觉得对方冥顽不灵。
长史之位悬而不决,我报与郑刺史,他沉吟半晌,也在提拔家族后进和任命得力官员之间举棋不定,推说待他深思熟虑再行定夺。我知道这一深思又得好些天,长史的事务要分给我不说,李别驾与我天天打头碰脸,总是阴阳怪气,就差指着鼻子说我与寒族为伍,自甘堕落了。
这还不算,自从我当面指责他以朝廷官职为私器,攀附上官,我们两人算是撕破了脸,我再办事便处处有人掣肘,往日一天能递上来的文书,总要耗上两三天,派发下去的公文也往往迟到数日,卡着误事的期限送到,如此反复,只叫人忍无可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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