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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
——《史记》
这是第一次,豫让对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
晋阳之战,主公智伯不愿受辱自刎而死,而他自己却苟活着,没有选择为智伯殉葬。
一番波折,豫让逃到了山里,企图隐性埋名,狩猎耕种,了此残生。
01.杀意起
一日,豫让来到了城里,用自己狩猎得来的野物换了几两银子。
日头高照,豫让尽管衣着单薄,依旧汗流浃背,空气里充斥着灼热,好似有熊熊的火焰炙烤着豫让的心。
豫让开始变得焦躁,此时的他已经不复智伯谋士的冷静与睿智,也少了一名刺客的隐忍和锋芒。
豫让快步来到了一家酒肆,酒肆名“国士”,房顶上几杆红色的旗帜迎风招展,猎猎作响。
来到僻静处坐下,点了两坛劣质花雕酒,一份干果,豫让开始饮酒,浊酒一碗复一碗下肚,豫让内心的烦闷轻减了一些。
这时耳边传来了食客的交谈声:
“你听说了么,智家被灭了,宗室亲族被韩、赵、魏三家杀了200多口,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小点声,小心祸从口出。”
“嗨!怕什么,我还听说,智伯的脑袋被赵王挖空之后做成了尿壶,惨呢!想当年,智伯是何等英雄人物,数败齐国,智吞仇由,力压韩、魏、赵三国。”
这名食客尽管嘴上说不怕,还是摄于韩、赵、魏,尤其是赵家的威势压低了嗓音。
要知道城里可是满布三家的暗探,为的就是防止智家“余孽”兴风作浪,因言获罪的人不在少数。
“是呀,可惜,可叹啊,一代天骄,终成污器,生前有多光彩,死后就有多凄凉啊。”
“可不是,身边的谋士纷纷叛逃,无一人为智伯殉难,更无一人为其复仇。”
当听到智伯的脑袋被赵王做成尿壶,豫让顿时睚眦欲裂,内心如坠冰窟,冰冷刺骨,杀意滔天。
手中的酒碗被他捏破,棱角如刀,有殷红的鲜血顺着手指流出,而豫让浑然未觉。
“赵毋恤啊,赵毋恤,你竟如此歹毒,两国交兵,主公战败而死,我无话可说,你这小人竟然如此侮辱主公,实在可恨,我豫让发誓,必杀你,必杀你!”
豫让此时心在流血,更在咆哮。
“小二!小二!快给我再来两坛花雕!”
豫让猩红着眼吼道,他急需烈酒麻醉自己,更需要烈酒的冰寒熄灭他仗剑杀人的冲动。
一碗碗酒被豫让灌入喉中,他的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
02.别妻子
“你曾在范家,中行家做事,如今他们两家被灭,你怎么不替他们报仇,反而来投奔我智家啊?”
“范家,中行家把我当成普通人对待,我当然以普通人之礼对待他们,大王如果以国士之礼待我,我必以国士回报大王!”
“哈哈哈,智伯啊智伯,你不是很霸道,很喜欢羞辱我吗?你不是要土地,要人口,要灭我赵家吗?如今,你的头颅日日承受我的污秽,滋味如何?哈哈哈!”
豫让被赵毋恤的言语所惊,突然从桌上爬起,人也顿时清醒,心中呐喊道:
“赵毋恤,你这小人,小人!”
同时也明白刚才的场景只是一个梦。
脑中却依旧萦绕着智伯与他的对话,还有赵王毋恤肆意羞辱智伯的情景。
恶梦虽然暂时结束,豫让心中复仇的烈火才刚刚开始燃烧。
此时的豫让清醒了许多,也冷静了许多。
他开始考虑如何为智伯报仇。
“行刺赵王无论功成与否,我必是一死,当先与妻儿诀别。”
豫让回到家中,见到了忧心忡忡的妻子。
自从智家被灭,又数日不见豫让,妻子日日担忧,以泪洗面,生怕豫让在晋阳之战中身死。
豫让也是怕连累妻子,所以一直未曾回家。
如今二人见面,自是一番唏嘘情深。
看着妻子憔悴的脸,豫让心痛万分。该如何告诉妻子,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两人执手相看,无语凝噎。
妻子是一时情切,豫让则是百感交集,不知如何开口。
犹豫再三,吞吞吐吐间,豫让还是将赵王毋恤如何羞辱智伯,智伯如何以国士相待自己,自己要为智伯报仇的事情告知了妻子。
妻子听到豫让的话,躲在一旁默默垂泪,她如何不知道丈夫为人忠义,可生离死别之际,不伤心是不可能的。
嘤嘤的啜泣声传到了豫让耳朵里,更让他心如刀绞。
妻子知道自己劝不了,也阻不了,但还是忍不住说道:
“智家的谋士,门客何其多,为什么别人不去杀赵王,不讲忠义,而你要去,就不能从此与我躬耕田亩话桑麻吗?
我们不再过问这些国家大事,好好过我们的日子,不好吗?
更何况你们豫家连香火都没有,这是大不孝啊!”
“正是因为别人不去做,我豫让才必须做,我要让天下人知道,何为忠义,何为道义!
至于其他只能暂且放一边了!”
豫让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妻子看着她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开始为豫让准备饭食,打点行装。
此去即永别,该让丈夫吃饱点,穿的更体面点。
这是一个妻子对即将赴死的丈夫最后的温柔和体贴。
03.第一“剑”
作别妻子,豫让重新返回了山中茅屋。
此时的豫让更加踌躇,不停地在茅屋里走动。
豫让在为寻找不到好的刺杀方法犯愁。
“自己总不能一人一剑直接杀向赵王府,那样快意是快意,必然功败。自己身死是小,主公的仇肯定是报不了了。可如今自己一个人,又当如何做呢?”豫让暗自盘算。
茅屋外月光皎洁,繁星璀璨,点点星月之辉在天地之间铺陈,能清楚地看到河堤边的垂柳迎风摆动,河水在微风得吹拂下荡起一圈圈银色的涟漪,如同一面镜子被轻轻地打碎。
不知不觉间,豫让走出茅屋,目视前方,执剑而立。
随后,一人一剑在山林间穿梭,叶落花飞,人影与剑影交相辉映,剑光闪烁,如蝶飞舞。
每当豫让感觉愁闷的时候,总喜欢舞剑排忧。
“明天还是先赶到邯郸城里打探一下情况,再做计较,不信寻不得机会。”
翌日,豫让乔装打扮一番,衣内藏刀,往邯郸城赶去。
五日后,邯郸城,日头高挂,豫让快步向赵王宫殿走去,意图就近观察,寻找行刺的机会。
快要接近王宫的时候,只觉得人流变多,很多人竟是跑的向王宫奔去,豫让不知所以,拉过身边一人,问道:
“兄弟,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多人向王府方向集中?”
“你是哪里人?这都不知道?听说赵王要修缮厕所,工钱很高,这不大家都想试试能不能去王府做事。”
“原来如此,多谢兄弟了,刚好我也想找点事做,不如我们同往?”
很快豫让跟着人群,来到了王宫后门,这里已然聚集了好几十人。
“肃静,我是赵王宫的管事,这次王宫房屋修缮,需要工人十名,要求身强力壮,精通修缮技艺,不符合要求的速速离开,休想蒙混过关!”
在肥头大耳管事的呵斥下,人群很快只剩下不到十人,其中包括豫让。
豫让不仅身强力壮,少时也做过多年的泥工,对盖房建屋也算精通。
“就你们几个了,速速随我进宫,记住不要偷奸耍滑,更不要到处乱看、乱跑,否则杀无赦。”
就这样,豫让成功混入了王宫,成为修缮厕所的一个泥工。
奈何王宫宫禁森严,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禁卫众多。
豫让自知无法逾越,也就没有轻举妄动,强迫自己静待时机。
进入王宫的第四天,豫让一如往常把自己弄的脏兮兮,认真地在工地上忙碌,只是眼睛时不时地观察四周。
“大,王,到!”
随着内侍尖细冗长的声音落下,只见赵王毋恤大步向豫让这边走来。
原来今天厕所修缮即将完工,赵王闲来无事,过来查看厕所修缮情况,毕竟这宏大的厕所只有他自己一个人用,提前验收一下还是很有必要的。
工人们听到赵王来了,纷纷跪地低头,不敢直视赵王,不得已豫让也跪了下去,只不过在下跪的瞬间,豫让无意间用冰冷的眼神看了赵王一眼。
杀意犹如实质一般,自然喷薄散发。
“嗯?为什么这群贱民竟让我生出不安的感觉?”
赵王心想。
又想到自己刚灭了智家,心中不免更加忐忑。
“难道有人欲对寡人不利。来人!给我将这些贱民拿下,严刑审问!”
豫让心道不好,等侍卫将豫让捉拿,擦干净豫让脸上的泥土,扯掉豫让的胡须之后。
赵王惊愕道:
“你是豫让?怎么会是你?”
豫让是智伯的近臣,赵王与豫让多次见面,自然一眼就认出了豫让。
“你潜入寡人王宫意欲何为?”
“怎么不能是我?自然是杀你!”
豫让也不做辩解,反问道。
刺客的豪气他是有的,豫让不屑撒谎。
“赵毋恤你这个小人,主公战死则亦,为何要羞辱主公?”
“难道智伯没有羞辱过寡人吗?”
“大王,何必与他再说,胆敢行刺大王,将他立即处死吧!”
“放了他!他也算的上是难得的忠义之士。”
就这样豫让第一次刺杀赵王的行动失败了。
“赵毋恤,虽然你放了我,我依然还会回来杀你!”
豫让被侍卫拖拽着往外走,临出宫门,豫让似乎想到了什么大喊道。
他不会因为赵王放了他就动摇了刺杀的决心。
04.盯紧他
“豫让此人谋略在身,又武艺高强,十分危险,大王放他,岂不是放虎归山?”
“武艺高超又如何?寡人身边的高手难道少吗?更何况豫让独身一人,能翻起多大的浪花。”赵毋恤得意地说道。
“主公是不是还有别的谋划?”近臣谄媚地问道。
“派人盯紧豫让,不能让他脱离我们的掌控,要掌握他的一举一动。”
赵王紧接得又说道,“另外,派人将今天寡人放走豫让的事情散播开来,寡人要让豫让成为寡人的玩物。
不仅帮寡人成就爱惜忠义之士的美名,还要成为寡人垂钓天下豪杰的鱼饵。
哈哈哈!”赵王大笑道。
“豫让还是逃不出大王的手掌心,还是得死!”
近臣附和赵王道,同时在“死”字上加重了语气。
事实上,智家亲族大部分都是这位近臣监督处死的,他自然希望心向智家的人死的越多越好。
赵王宫门外,豫让像死狗一样被扔到街上,路人纷纷避让,如避瘟疫。
豫让挣扎起身,打起精神,来到城外,找了一处客舍住下。
此时豫让心情格外沉重,此番行刺失败对他打击很大。
一方面打草惊蛇,使得赵王更加警惕。
一方面,天下肯定会传播他刺杀赵王的事情,他以后的行动会更加不方便。
“下一步我该当如何?
赵毋恤啊,赵毋恤,无论如何,我都要为主公报仇。”
豫让在客舍静坐直到晚上,未进粒米。他一直在反思此番刺杀失败的原因,同时不停地在脑中筹划接下来的刺杀如何进行。
“对了,这次之所以失败,关键是因为被赵王认出,如果下次他认不出我,我成功杀他的可能性会增加很多。
可是一般的伪装容易被揭穿,我又该当如何?
对了,不若我彻底地伪装改变自己的样貌,这样赵毋恤一定想不到。”
05.试故友
为了彻底地改变自己的样貌,豫让来到了郊外,找到了一处无人的山洞。用事先准备好的毒漆涂抹全身,把烧红的木炭吞进喉咙,又把头发胡乱地撕扯掉很多。
在山洞待了十五日,豫让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人鬼难辨了。
有些皮肤长满脓包,有些皮肤溃烂翻起,五官也已经大变样,声音更是沙哑如七十岁的老头。
“想必这样赵王总认不出我了吧?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试试看熟人能不能认出我。”
豫让回头看了看空旷的山洞,又转过头看了看自己休息的大石,如今石头上已经满是血污,之后豫让径直向洞外走去。
一路上豫让继续扮作乞丐沿路乞讨,五日后终于来到朋友公孙离家门口。
恰好公孙离准备出门,朱红色的大门呼啦一下打开,公孙离迈着大步往外走。
豫让一瘸一拐地走到公孙离跟前,虚弱地说,“老爷,行行好,可怜可怜我,给我一点吃食吧!您好人有好报!”
“咦!”公孙离惊异地看着豫让,一副不可置信,又满是狐疑的样子,然后围着豫让转起圈来,又好生看了一会。
“来人!带这个乞丐到我的书房,我要好好教训他,一身恶臭,一大早搅我心情。”
“我说兄弟啊,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来到屋内,公孙离忍不住发问。
“老爷,您认错人了吧?小人只是一个乞丐。”
“兄弟,你就别装了,别人认不出你,我还认不出,你豫让的外貌变了,声音变了,但是气质可没那么容易变。”
见身份被朋友揭穿,豫让索性也不再否认。
“唉!没想到这样也能被你认出,难道主公的仇真的报不了吗?”
“还真是你啊,豫让!
外面到处都在传你行刺赵王,赵王念你忠义,把你放了。你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样?”
“自然是为了接近赵毋恤,为了杀他,即使涂毒漆,吞火炭,我也在所不惜。”
“你这又是何必,以你的才能,要接近赵王还不简单,只要你假意投奔,赵王一定接纳你,你再伺机行刺,不容易的多么?”
公孙离说着,便准备扶豫让坐下。
“哼,我豫让岂是那样的无耻小人,杀赵毋恤一为主公复仇,二为君臣大义,三为天下道义。如果我投奔赵王再行刺于他,岂不是背君乱义,自毁名节吗?”
豫让挣脱公孙离的搀扶,言辞铿锵,语带愤恨。
“没想到你竟然出这样的馊主意,当是我豫让看走了眼,识人不明。告辞!”
说着,豫让大步向外走去。
“兄弟,你这又是何苦呢?”
从公孙离家出来以后,豫让继续沿街乞讨,渴了就去河边喝水,饿了就捡路人丢弃的食物果腹,累了就躺在街角休息。
豫让之所以这么做,一方面是让自己更像乞丐,一方面是为了探寻有用的消息。
终于有一天,豫让得到了一个好消息,赵王将于五日后从定海桥上通过,前往魏地。
06.刺三剑
五日后,豫让早早来到了定海桥旁,将身体潜入水中,只留一个芦苇孔出气。
不多时,赵王的车架来到定海桥。四匹高头大马拖动车架稳稳地前行,金色的车架在太阳闪闪发亮,像刀刃照射泛起冷冽的光芒,前后各有四名侍卫警惕地护着车架,后方还有一对甲衣猎猎的士兵沿途护卫。
一行浩浩荡荡开始过桥,突然自远处射来一束亮光,一只利箭贴着马头射到了车架上。
车夫紧忙勒紧了缰绳,战马依旧受到惊吓,发出嘶鸣声。
车队立刻停下开始警戒,护卫的士兵开始散开向四周搜索,很快找到了潜伏在水里的豫让。
豫让以为自己躲在水里不会被发现,其实他的行踪全在赵王的掌握之中。
那只箭也是赵王的手下射的,意在提示赵王豫让就在附近。
不多时,豫让又被押解到了赵王跟前。
豫让愤恨地看着看着赵王,紧咬牙关。
豫让自知这次无论如何要死在这里,他必须捍卫一名刺客的尊严。
作为一名刺客,两次被捉拿,唯死可洗去耻辱。
“豫让,你这次又来行刺寡人,当真以为寡人的刀不会杀人么?”
赵王也没有再虚伪地伪装,直接点明了豫让的身份。
“你虽然忠义无双,但是这次寡人却是不能放你了,寡人也要给天下人一个交待,不然岂不乱了律法。
念你忠心为主,一片赤诚,寡人不让人动手,你自行了断吧!”赵王冷漠地说道,说话间,示意左右扔给豫让一把利剑。
利剑向豫让脚下落去,在空中划过一缕亮光,发出“哐当”地清响,落在地上。
豫让看着脚下的利剑,没有任何畏惧,自从决心为智伯复仇,他早已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
只是主公的仇还未报,“仇还未报,仇还未报呀”,豫让心中悲愤。
“在死之前,豫让恳请赵王答应我一个请求,请把你的衣袍让我刺三剑,就当我豫让为主公报仇了。”
说到此处,豫让眼眶湿润了。
他想起了昔日对智伯说的话,“你若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
赵王没有犹豫,脱下衣袍扔向豫让,豫让俯下身体,迅速握剑,对着衣袍连刺三剑,快若闪电,迅若惊鸿。
当衣袍落地,豫让看了眼赵王衣袍上的三个剑洞,眼神里有释然,有无奈,有快意,也有愤恨。
随即挥剑抹向自己的脖子,鲜血迸溅。
“主公!豫让为你,报仇了!”
这是豫让最后的声音,随即豫让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轰然倒地。
“豫让,你别怪我,你誓死追寻、捍卫的是忠义,而我赵毋恤追寻的是王道,是帝王的事业。”
天边浮起晚霞,殷红的霞光与地面连接,占据了半个天空。
好一个残阳如血!
豫让死后,天下忠义之士无不为之动容垂泪!
“千里黄云白日熏,北风吹燕雪纷纷,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自此之后,天下谁人不知道豫让的忠义无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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